71.海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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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出奇的好,瘦长的船儿正在追着云朵慢悠悠地漂浮。被船打开的浪花是缥色绿而白,直直看下去又恍然变成了孔雀蓝,再深入些冰雪蓝印入眼底,最后才是纯正的海洋蓝。 海水十分清澈,可以清晰看见各种斑纹的鱼在蓝绸子里自由穿梭,浅灰光滑的皮肤上散布着白色圆点的珍珠狗头,见船来,正在吞着大量海水鼓成球状自卫;两只伸着尖嘴食着海藻的一点蝶,不停地摆动着末段几近透明的尾巴,它们身体中央镶着的一滴黑色泪珠状的斑块再配上通身鲜黄显得十分刺眼;同样是黄色,木瓜鱼则稍稍可爱,被海洋之手捏成了长方体的小身子布满了黑色的小珍珠,它的鳞片中央含了有些粉末蓝的白斑,厚厚的嘴唇撅出配上拼命扇动的胸鳍真叫人想与之亲近;此时变色雀鲷正藏在一块珊瑚礁里蓝的发亮,扭动着椭圆的小巧身子,灵活地游来游去,腹部到尾柄上方黄灿灿的,两色相衬十分耀眼。 与底下相比,天上有些安静,仅仅浮着一圈的棉白色云朵,从中间将天空截成一个不规则的圆。桀骜的海风抽打着扬帆,越过空荡的圈,带动着帆布猎猎作响、云彩整齐地移动。时不时掠过的白腹的军舰鸟闪电般地出没,划破蔚蓝天空的平静。 被这风吹的云罩着,船只似乎异常缓慢,怎么都越不出去。船上的人们懒散地躺在甲板,享受着充足的太阳浴,这空气十多么热烈与新鲜,吐出一口污浊,吸进带着咸味的清新氧气,几乎要把这团云给吸了去。看那上头,天空之上是白云,白云之上是天空,天空之上还是天空。 此刻的大海拥有着多么温暖的名字。 但是,芍续却闲不下来,除了盘旋而上的十四级台阶,他还要清理包括甲板的垃圾。如此庞大的船只现在要一个人用扫帚打扫,好在芍续有自己的韧性。工作干得好一些,珥生也就会有好一点的饭菜了,他默默地想。 来到这个船上的时候佟老板是说什么都不收的,更何况这男孩背上,还背着一个不知道活得下来活不下来的姑娘。这本是一搜货船,上面有些热带作物,还有随船的几个商人看着自己的货物,这不是花船,几乎不需要打杂儿的小工。但还好女老板经不起软磨硬泡,又被他的两个人的活只要一份饭所打动,勉为其难地留下了他们俩。 珥生安静地待在床上,两目无神,衣裳褴褛,旧旧地罩在身上。每天夜晚芍续都蜷在靠近床的地上合衣而睡,甚至还要忍受珥生的梦话,他不在意自己因此失眠,在意的是她这个样子要几时。 每日芍续都很勤奋地做些打扫的工作,珥生躲在屋子里不出门。如果是前些天,一定又跟着阿笋上街卖南格布了吧?还有叮嘱小翊不要总对着一株草浇水,劝他出门去交几个朋友。如果是几个月前,她倒是快活,除了因为想念父亲和萤而悲伤,其它一切很是轻松,酿了酒,读了书,采了果子午后还能小憩。这么想着,她抓紧了盖在身上的小毯,暗骂自己不知满足,再怎么过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往后又有无尽的堕落,但就连自己也要堕落吗?生活偏要像压死一只蚂蚁一样碾碎她,为什么就这么听从? 珥生再用力抓紧毯子,她的眼睛开始焕发出精亮的光彩。芍续说的没有错,是该清醒一下了,心虽已死但还是存在着一种细弱的不甘。萤用死亡证明了人心可怖,处处是险境的生活却带着不可预知的恐惧引诱着她。难道不想看看往后还有什么灾难等着吗?她坐起身来赤脚踏在地上。腿有些软,连走了几步才稳住脚跟,张着胳膊以挣扎的姿势站在那里。不能以任何借口下坠,正是因为还没有停止呼吸,所以想再走走看看。 想了一番,她开始感觉胳膊和脚趾生生的疼,但这挡不住要看一眼海洋上空的明媚阳光的渴望。作别过往,让四面涌来的海风吹干淋漓的伤口,然后义无反顾地往前,留一抹对生活的嘲笑。 芍续这时正跪在地上擦木板,听到身后轻微缓慢的脚步不以为意,他要为珥生换回来一顿更丰盛的晚餐。刚擦了两下忽然晃过神来,猛地转头看见了手撑在木墙一步一步行着的珥生,便轻松地笑了。他丢下肮脏的抹布想要扶她,却又嫌手不干净,在衣服上蹭了好几下才过去。但他不知道该将手放在哪里,因为珥生胳膊上都是发红的伤疤。 珥生挥了手,示意他不用扶,脸上还勉强勾了一个浅笑,看得芍续也笑得露出牙齿,嘴唇张成枚心形,在后面缓缓跟着她。 虚弱的女孩迈着坚定的脚步,身后跟着满眼欣喜的男孩,这情景引来船上的商人伸出头看。佟掌柜拧着粗粗的眉毛满脸心疼,跟周围的看客解释说:“要不是我好心,收留他们,谁知道他们俩现在在哪里流浪呢!啧啧啧,命呐!” “吆,佟老板居然这么好心奥?莫不是看上人家小哥眉清目秀,纳了做小?” “可不是么,跟你们家老佟一人拐一个。” 女人剜了说话人一眼,鼻子里“哼”的一声,转身要进她的房间,看也不看地冲那些人骂道:“你们这批下流胚子,再放狗屁老娘就把你们滚成团踹进海里,让你亲爹都捞不上来!” “别踹错了方向,踹进佟老板自己的房间我们可受不起奥!” “是啊是啊,不如让你们家老佟滚进海里,哥几个早看上这船啦。” 房门猛关,传出来女子嘹亮的嗓音:“呸!一个个不得好死!” 里面的骂嚷没有传到外头,芍续跟在珥生后面来到甲板。海洋如此安详,蓝得发白、蓝得想要掬一捧,水天相映,阳光使这两块无边无际的绸子变得透明,看起来格外剔透。难怪有人因为眷恋天空而热爱海洋,它们远远在的天边不分彼此,完全地相互融合。 芍续看看凭栏远眺的珥生,幻想着就这样在船上风和日丽地过完一生,这样多好。 她耷拉着胳膊,目不转睛地看着水面,缤纷的鱼儿成群结队地游过,时不时蹿出海面一条来。海水如此平静,珥生弯腰捡了一块不知谁人遗下的小石子儿,奋力砸进水里,顿时海面激起一朵硕长的浪花。然后她回过头冲芍续笑了一笑。
这一笑晃了一世。 临夜,珥生已经得知芍续为了换来她的一顿饭付出很多,也强忍着吃了好些饭菜,虽然他自己不能吃饱,但还是很开心。 这么个样子总没法儿,等上了岸就找些适合的工作,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他做完了最后一样杂活,正在一处角落哗啦啦拧毛巾里的水。拧完一块还有一块,总也做不完。他要快些回到房里跟珥生说说话,她的精神看起来不错。 “哗啦啦——哗啦啦——”水流声一直响动。 不远的一扇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个南格打扮的汉子,他赤着胳膊,晃着膀子走过来,指着芍续就嚷道:“你这小子,滚一边儿干活去,你扰得我们家小姐不能入睡,赶紧起开。” 本干这活儿就已经令芍续不舒坦,又被人无理地责骂,心里的怨气更是燃烧起来。他理也不理这个汉子,依旧做着自己手头的活,珥生还没有睡呢,她在等着自己吗? “哗啦啦——”又是一阵被挤出去的水落在盆里击打出的响声。 “我说你这小子聋子吗?”大汉推搡了他一把,木盆里的水溅出了一些。又要重新擦一遍了,看着情景,芍续顿时愤怒不已,死死盯着这个来者不善的家伙——明明他都已经看到了盆里不过还有两块抹布就拧完了,竟然这点时间也不能够容忍吗?非要人果断听他的命令才肯罢手?那看来自己是没有做奴隶的命了。 “呵呵。”芍续冷笑,他站好身子:“下人都这么霸蛮,看来主子也不消停,怎么?无礼无貌还配称大小姐的下人?” “我看你是欠打!”大汉挥了拳来,用力很大,但与森林里的猛兽相比还是差远了,芍续轻而易举地将他的拳化解,推了回去。慢声道:“既然行在同一条船上,还是不要这样粗暴的好。我听你的,将这两块布拧了就离开。” 本来按这汉子的性格肯定不依,但是经过刚刚比试,他心里已有了分寸,谁能明知道会输还要自讨苦吃呢?不禁竟对这英气逼人的小瘦子产生了兴趣,毕竟他是那样的瘦却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他微微弯了下腰,点头示意赞同,便转头离开了。 芍续拿起一块刚拧好的抹布擦了地上的水,在盆里涮了两下,取出拧干,不过动作稍微放缓,发出的噪声也小了一些。现在虽除了林子,也不见得比林子里的猛兽少,能避开还是避开吧。他的头等大事是照顾好珥生,其他的还没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