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86 章 前尘旧怨
即便要阻止她成神，又何至于封印她的记忆…… 浮云变幻千万载，沧海也化成了桑田，那里，永远是她记忆的起点，生命的归途。 可他到底想干什么？ “星辰本源回归了，即便你封印了她的记忆，但终有一日，我会带她回来。” 重华慢慢垂下眼帘，端起玉碗安然地小啜了一口，举止悠然，一如他的这句话，十分柔和闲适，但落在人耳中，却偏生有了千般力道。 上渊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握紧，在他浓密眼睫的遮掩下，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闪动着混杂了无奈感叹和冷冽的光芒。 整个小院一片静默，两人相对而坐，都似心绪烦扰，又似只是陷在念头里，没了说话的力气。 就这样枯坐了半响，重华抬眼，两条长眉紧紧锁起，沉声道：“当年她陨落之后，道域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让你费尽心思封印她关于道域的一切记忆？” 只是道域的记忆吗？ 似是被他这句话勾起了一段古老的记忆，上渊脸色微白，望向遥远的天际，神情难辨。 “无所谓了，天元，你什么时候活得这般疑神疑鬼了，既然如今你已经和她相识，待日后回到道域，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了，不是吗？” “重新开始，上渊，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切已经不可能了吗？” 掩埋在记忆深处的影像冲进脑海，勾起一阵疼痛，重华垂眼，语调低哑莫名：“当初我在两仪大阵中做了手脚，引下陨神大劫，致使道域破败，后来是她牺牲自己挽救了道域和三界。我欠她的，还不清，即便这一世走到了尽头，也没有重新开始的那一日。若受煎熬，便受煎熬，现在，我只想带她回家。” 她的心念全都放在上渊身上，因为怨愤，所以才会唆使她布下两仪大阵稳固天地。 一眼一眼，看着她说尽好话，求得洛泽等人一同帮她布阵，也看着她们一个个惨死在阵中，一点一滴，暗红的血绸昏暗了整个世界。 挚友相继死在身边，她原谅不了自己，也原谅不了天元！ “现在这样很好，不是吗？没有太初的记忆，即便她回到道域，也不会想起你当初做的事。天元，这是新的开始，你完全可以不用执着在此处。” “听起来，这样的结果似乎真的不错，不过……”重华抬起双眼，眸色渐渐由感怀变成阴冷，“以后我该如何面对她，自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上渊，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封印了她的记忆？” 上渊唇角划过一抹涩然的笑容，眉眼黯然。 “九万年大限只余百年，我会在这百年内做完我该做的事。至于其他……天元，你如果执着于此，便只愿你好自为之了。” 淡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清冷，和以前一样淡漠，重华兀然起身，语调冷冽：“天道循环往复，百年而已，上渊，你最后的愿望终归会落空！” 在重华话音落地的同时，上渊已经站起身，朝樱花林外走去，漆黑的云发在空中扬展，清冷决绝。 “天元，我做的所有决定皆是我的选择，无论日后如何，她的记忆命理永远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淡漠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上渊也随之消失在了樱花林。重华面上掠过一抹阴魅的煞气，手掌在袖袍中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冷笑了一声。 袖袍中的拳头缓缓松开，重华凝望着樱花林的尽头方向，目光幽幽摇曳，唇角那抹淡淡的冷笑只存在了片刻便消失无踪，转而勾起的是一抹不安的弧度。 阻止不了她成神，也阻止不了她回归道域，只是上渊为何还要一直封印她的记忆命理？ 思绪缠绕心尖，重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种封印一旦布下，就算日后上渊化为虚无也不会消散，可上渊到底是为了隐藏什么，才会选择布下这种无法破解的封印？ 那记忆命理里面，到底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人间玉盘山。 玉盘山一如既往的安静，但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息，而这股气息里更是携着几分焦躁浮动的意味。 端坐在大殿主座的青歌俯瞰着下方一众散修，轻飘飘的将虚彦妖君的意见压下：“玉盘山虽然分属妖族，但实属散修一脉，实不宜插手三族之争。以妖族利益为先自是极好，但助妖皇一统三界之事还需慎之又慎。” 青歌身上本就有股子张扬倨傲之气，这些年代玉曲上君执掌玉盘山，积威甚重，虽是言辞清淡，却已带着不容置喙的意思，可若是细听，便能感觉到其中淡淡的无奈意味。 如今的玉盘山分为两派，一方选择清心修行，一方主张插手三界之争。而在这两派中，尤以后者人数众多，民意昂扬。 玉盘山众妖虽是散修，但这其中有不少人同仙界有深仇大恨，青歌也知道在仙界势微的情况下，他们还能压抑心中仇恨倒显得有些奇怪了。 漓星的心思不难猜测，只是青歌想着她若是留在玉盘山，不插手三界之争最好，便委婉的否定了虚彦的提议。 虚彦妖君目光微动，笑了一笑，道：“上君说得在理，只是我等身为妖族中人，自当要为妖族出一分力。汤典古神已经陨落，虽然妖族大军仍在四重天，但现下五重天却是由新晋的仙界战神风回仙君镇守，且司木真王也固守在五重天之上，外加仙魔两族联手，妖族若是不能早日结束这场战事，一旦仙魔二界反击，只怕妖族千年后也会像如今没落的魔族那般。” 说到这里，虚彦妖君沉吟了一下，又道：“玉曲上君陨落道君之手，如今道君明言护下仙魔二族，我等相助妖皇对抗仙魔，也算是为玉曲上君讨了个公道。” “以对抗仙魔二族为玉曲讨个公道？虚彦，你倒是很会算账。”青歌目光沉然地瞟了他一眼，“凡事不可行之贸然，妖族同仙魔二界尚在僵持阶段，玉盘山目前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虚彦妖君见青歌眉色冷凝，心想数万年都忍了，当不必急于一时，遂道：“上君所言有理，凡事还是处处谨慎得好。” 知晓虚彦不会轻易放下心中仇恨，澜阙妖君心底不由叹了一声，想着今日来大殿的原由，忙压下心底的慨叹，望着青歌道：“上君，不知主上近日可好？” 澜阙妖君抿着嘴角，眼底有些担忧。自回到玉盘山到今日，已经过去了大半月，众妖既不得主上召见，也不见主上有只言片语传下来，只是听闻她一直呆在后面。这么些时日了，也不知主上是好是坏？ 瞧着澜阙的神情，青歌眼底有了那么一丝欣慰，温声道：“她一切安好，只是在后山修炼，你不必忧心。” “主上无碍便好，我等也可放心了。”虽明知漓星不可能一点事没有，但想着时间终能磨灭心上的创伤，澜阙也舒了口气。 “大家无事便回去吧，等漓星出来了，我们再议不迟。”青歌对着虚彦妖君淡淡道。 一干散修朝青歌拱手行了一礼，便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 大殿恢复了平静，青歌伸手轻扣在案桌上，凤眉微蹙：“晨阳，这虚彦缘何对仙界这般仇视？” “上君可能不知，其实虚彦也算是一个可怜人。” 想着这些年虚彦疯魔般的修炼和那隐忍到骨子里的执念，晨阳心底不禁涌出一阵感怀，叹息道：“当年司木真王不仅杀了他心爱之人，更是屠了他全族，这才引得他那般仇视仙界。此事压在他心底数万年，积累下来的仇恨早已化成至死不休的执念了。” “居然还有这等事？”青歌一时来了兴趣，倏地抬头望向晨阳，眉开眼笑道，“你且说说看，这其中的恩怨纠葛是哪般？” “不知上君可知当年北荒妖兽为祸人间一事？”瞧着青歌的神色，晨阳苦笑了一声，却问起了另外一事。 青歌点了点头，当年他们四人前去极北之地寻取血凝花，也是在那里，瑶光提及了北荒妖兽祸乱人间的事。 “那上君可知司木真王原本只是一仙界上君，何以获得了真王这独一无二的殊荣？”晨阳又问道。 青歌奇道：“难道不是因为此人乃是仙界唯一的半神？” “即便司木真王有半神之力，可若是他手中没有让仙帝忌惮的东西，便不够他在仙界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上殊荣。”晨阳摇了摇头，继续道：“妖兽为祸人间，致使人间众生死伤无数，自是让仙界震惊，是以已故的缥缈仙帝便遣了十万仙兵天将前去剿灭妖兽，而司木真王也在此行之中。” “其实没有人知道妖兽为何发生暴动，虚彦亦为北荒生灵，但时至今日，他都不清楚这是为何。只是在寒兵硬戟前，却也无人去深究原由了。”晨阳依旧不疾不徐地道，“那一战所造成的景象与如今七重天的炼狱景象并无二致，妖兽死伤无数，仙军覆灭大半，北荒血流成河。但好在后来妖兽尽数回归北荒，沉寂不出。可坏也坏在了这里。” “你倒是快说，在那叹哪门子气啊。”青歌正听得出神，见他停顿，忍不住脑了一句。 晨阳连忙敛神，仍是保持着先前的语速：“本来妖兽回归了北荒，仙界大军也该班师才是。但司木真王以除恶务尽为由，率军对北荒生灵，无论妖兽还是灵物大肆屠戮。也因着这样，本属灵物的虚彦一族尽皆被杀，而他的心爱之人也死在了司木真王的刀下。” 青歌虽是倨傲但心细如发，立即抓住了要点：“司木真王在此战之中立下威势，握住了仙界近一半的军权，这才引得缥缈仙帝忌惮，是也不是？” “上君所言极是。”晨阳应了一句，又道，“虚彦在那场惨事中侥幸存活了下来，求拜到玉盘山，老主人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数万年来，仇恨早已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去之不掉，即便老主人屡次劝说于他，也是无济于事。” “有仇自当要报，难不成就让那些人枉死了？”青歌怒气冲冲的反问了一句，眉宇冷冽，“若不是正值三族之战，我倒是愿意和虚彦到那真王府走上一走。” 满殿寂静，晨阳悄悄抬头飞快地扫了青歌的侧影一眼，叹了一声‘幸好幸好’后，默然地退了一步，便再也不说话了。 这可是位嫉恶如仇的主，要是她知道司木真王是为了权力名势才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当年还是红叶妖君的上君，可是因为熙垣妖君身死，这才毅然决然地跳入了轮回等候爱人归来。 因为对情字看得太重，所以容不得任何人辜负这个字眼。 这不因为虚彦的深情，便想着要去真王府闹闹吗？ 想着仙界中人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晨阳背脊不禁泛起了一阵凉意。 晨阳有这感觉，着实是因为那些阴诡的手段太过可怖。 当年还是仙界上君的司木真王，曾与北荒天狐一族的碧珨上君有过一段姻缘，但当他挥下手中长刀的时候，那段姻缘便也断了。此事虽然过去了数万年，可那凄惨的一幕却甚少有人忘怀。 有谁相信，这仙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木真王，其实是个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主。 话说仙界中人时常下凡尘历生死轮回，体悟天道借以提升修为。有一日，镇守天门的司木上君觐见仙帝，也欲下界历凡尘劫难，以寻求晋位古神之机。 这司木上君素日里便是个锋芒不露的主，缥缈仙帝虽是对其有所防备，倒也未曾阻止他提升修为，便允了他。 两百多年后，瑶池盛宴之上，一众仙家因见司木上君历劫未归，不免各自猜测了起来。仙界天门至关重要，两百多年无人镇守倒也无碍，但不可能就放任司木在下界吧。仙帝也有些好奇，便宣了司值仙界的建宗仙君。 建宗仙君自知一介上君之事不是他可以随便议论的，便取了观天镜供仙帝自行观赏。 两百多年的凡尘历练，缥缈仙帝花了半日，津津有味的看完了司木上君的际遇，这其中甜蜜美满竟还让他觉着颇为向往。英雄心终能化为绕指柔，仙帝想着这结局也还不错，便放下了此事。 只是不过数年，司木上君便重归仙界。回来之后虽未晋位古神，但已有半神之力，司木上君仍是继续镇守天门，但却对下界之事只字未提。 一直到后来，他赴下界北荒平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