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82 章 浮生已尽
是天元，也是重华。 唯有在面对你时，天元也好，重华也罢，都只是独自过话在无涯岁月里的那个人而已。 “你位列太古三大神尊，身份尊贵，但这百年来，你却对我这一介小妖无微不至，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神尊，但此中恩情，漓星必定铭记在心。”漓星顿了顿，敛眉道，“只不过我心下还尚有一惑……” 漓星望向重华，眼神瞬间变得深邃凛冽：“玉姨生前让我防着你，你可知晓这是为何？” 此时听见漓星提起这事，虽然那口气淡淡的，可重华不知因为这句话想起了什么，平静的心绪陡然生出了一股悲哀来。 “当年天地初开，我就已经见过玉曲了。” 重华站在离漓星不远的地方，云发垂在腰际，神情沉然：“但是后来陨神之劫来临，道域破败，众神陨落殆尽，三界生灵也所剩无几，到最后还是因为……” 将欲出口的秘密被咽了下去，重华继续道：“后来三界复生，我却留在了下界，也是在那时，我遇上了玉曲。她既然和你相识千世，那这千世岁月里自是少不了我。数万载时间里，我和她的确是看着你一世一世的陨落，每一世我都有能力阻止，但却又未曾出手相帮。想来或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对你有那般叮嘱。” “倒也是奇缘。”漓星眯着眼看了他半响，突然淡声道，“我这人太过疲懒，前世往事，因果业报，我记忆不起，也不愿去理会。唯念今生所得所失，梦回千年，莫不敢忘。” 重华点了点头，只是眼底划过的笑意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如今玉盘山众妖皆奉你为主，实为你的一大助力。但是你刚醒过来，有些事此时却也不急，留待日后再慢慢谋划也不迟。” 单薄的身影闲散地站在凉亭之中，清越的声音在耳旁回响，明明是极为和缓淡然的一句话，却偏偏带着藏不住的杀伐冷冽。 快步赶过来的青歌，面色复杂地看着那个站在亭中的女子，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叫出声来。 她早就猜到，觉醒后的漓星再也不复当初，但却从未想过醒来后的漓星会有怎样的心性。 如今那人还是漓星，可眼底却只剩下血红的世界，再也没有了色彩。 “主人……”羽音可不管青歌在想什么，扑腾着翅膀直直的朝漓星飞去。 清脆的唤声传来，漓星转头看着绛红的身影和那只飞着的胖鸟，面上勾起了一抹安然的笑容。 青歌缓步而来，朝重华看了一眼，道：“晨阳他们也是担心你的安危，这才来了妖界。既然如今你已经无碍，总是打扰重华上君也不好，过些时日我便带他们回去。” 羽音直接落在了它主人怀里，漓星抚着它的羽毛，看向青歌的眼底有些歉疚：“这么多年了，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丢了城主之位，在三界颠沛流离了。” “你这是什么话。”青歌站定在漓星面前，瘪了瘪嘴，“我与妖皇仇深似海，做不做城主有什么所谓？再说那烦心的城主府，着实不适合我，丢了可省心多了。” “相识百余载，你倒是一点没变。”漓星望着青歌的眼中有些涩然，带着隐隐的怀念，“以后的路还长，你这脾性倒是不需要我再说些劳什子的废话了。” 她说完，一挥手，淡薄的红光便落在了青歌身上：“这红莲可护你周全，日后度了天劫，也能助你修行。” 漓星面上闪过一抹隐痛，语调莫名低沉。 还未等青歌反应过来，漓星抚着羽音走近重华道：“三族如今情形如何了？” “当年你沉睡之后，功德丰碑便融入了三界空间。但后来伯颜失踪，三族大战也随之而起，因为仙魔两界死伤无数，所以上渊便出言护下了仙魔二族。这数年来，三族虽摩擦不断，倒也未曾起大的兵戈。” “妖皇率领妖军依旧在四重天，并未退回妖界。”重华抬眼，声音有些沉，“至于上渊，他还在琴州。” 漓星笑了笑，眼底的情绪莫名冷冽：“这么说，他却是相帮仙魔二族了。” “不错。”重华道，“以太古道君的身份插手三界之事，他也非是第一次，想来有此举，终是为了他口中所谓的‘大局’吧。” 青歌朝重华望去，目光灼灼：“上君……” “有的事终究需要她自己面对，若是一直回避，她醒过来又有何用？”重华抬眼朝青歌看去，在漓星看不到的地方，眸中深沉凛冽，一派肃杀。 瞧着他眼眸中的意味，青歌心底陡生寒气，见漓星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不觉抿紧了嘴角，咽下了已滑到唇边的那声叹息。 “重华说得在理，我不可能一直活在过去当中。既然我在琴州未曾陨命，那之后我便不会白白的活着。” 青歌心头微震，霍然抬起头来，却见漓星容色清淡，神情安宁，就仿佛方才说得只是一句极为平常的话而已。 “这些时日我需要仔细想想，青歌，让晨阳吩咐下去，我们回玉盘山。”漓星朝青歌看了看，目光落在了重华身上，“这十载多有叨扰，漓星谢过了。” “小事而已，不必挂心。”重华抬步走近了漓星一些，眸色深深，“日后但有所需，我自是不计后果，但现下你刚醒过来，不若就在此住下，你看可好？” “你这无声林风景虽好，但却不必了。”漓星侧过身子，抱着羽音走到青歌身边，“游子思乡，我也该回玉盘山了。至于日后如何，则由我自行思量，却不需要再依附他人。” 漓星展颜一笑，整个人竟带有一种朗月清风般的气质，完全不像她所说的话那样阴郁。 重华看着慢慢离去的二人，掩在袖袍下的手微微弯了起来。 苦心算计数万载，将自己掩在洪荒的岁月中，不知冷暖，只愿候你归来！ 可是…… 为什么你就那样站在那里，我却觉得……你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无声林外围。 整个无声林环境甚为清幽，层峦耸翠，万里水泽，溪山如画。此处灵物虽有不少，但却鲜有叙鸣之声，似是知晓此处的主人是个沉寂清冷的性子一般。 重华一向低调又不喜吵闹，整个无声林除了那几间竹屋连个像样的建筑也不曾有。但十年前，因为漓星，他却是破天荒的建了座宫宇。 后来玉盘山众妖也随之来到了无声林，十年过去，无声林不仅变了个样，更多了好些生气。 虽然昔年自玉盘山而来的众妖在无声林住得分散，可因着羽音这个大喇叭在，不过一个时辰，小主人苏醒的消息便传了开来。 好在青歌平常管束甚严，倒也未曾闹出什么笑话，只是在讯息传来之后，众妖便开始收拾各自的行装而已。 此时，漓星站在山顶极目远眺，远方境界迷离，美不胜收，但她的脸上像带了一副面具般毫无感情。 羽音化作原形站在漓星肩上，它那调皮捣蛋的性子在这时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只一双眼骨碌碌地望着它的主人。 “漓星，这红莲……”朝站在前方的漓星望去，青歌皱眉道，“三族战乱不知何时才能终止，你如今统御玉盘山众妖，身份不比往日。红莲本是玉曲留给你的，带在你身上至少能护你周全不是？” “我便是煞星之命，每一个和我有缘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玉姨不在了，你和羽音便是我的亲人，我不愿你们再有事。” 漓星的话依然冷硬，但不知为何，听着却让人感觉有些凄凉哀伤。 “什么煞星不煞星的，全是你心念作祟，纵使真是什么煞星，我既伴你左右，难不成还怕你牵连了我？”青歌望着漓星，有些怒其不争地道。 漓星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时至今日，我已不是那个受人保护的小妖了。” 定住的身形缓缓转身，头微倾，指尖轻饶，浩瀚的神力朝青歌涌来。星光中泛着银色的神力，威压直逼天际，竟在瞬间压得青歌微微变色。 她眯着眼，看着前方低眉浅笑的女子，心底激起惊涛骇浪。 明明只剩下一道神魂的漓星，苏醒之后怎会有如此浩瀚可怖的神力，竟比即将晋位古神的她还强了数倍不止？ 只是青歌心底也稍稍松了口气，还能有如此强大的神力，也许漓星真的没有她想得那么微弱了。 漓星抬眼，一双漆黑的星眸深沉透彻，她看着青歌，一字一句，声音冷静而从容。 “青歌，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的人，是因为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别离。以前总觉得只要遇到爱的人，是生是死便无足道哉了，只一生却又并非唯此不可，情的滋味虽是不差，我却是越来越惜命了。很多时候，一个人也并非只为自己而活，既然他们的生命活在了我的身上，我便不会再白白的活着。” 这一番话说得虽然有些从容，但却带着一种无法掩盖住的悲凉与凄楚。 青歌呆呆的看着她的脸，突然觉得心中一阵难忍的疼痛，好半天才吐出了一口气：“若要好好活下去，便该肆意洒脱的活着，这才不复他们的期望才是。” 漓星微微一笑，侧过身子望向一片晦暗的空间，转移了话题：“三族战乱虽是死伤无数，但无声林乃是重华开辟出来的空间，天地怨气怎会侵入此处？” “漓星……” 青歌语气无奈地唤了一声，却在瞧见那双幽黑眼眸所闪动的冷冽光芒时，终是歇了劝慰她的心思。 不知是因为还在感慨漓星的变化，还是因为她的那声疑问，青歌遥望着苍茫云脚边的幽暗色彩，不自觉地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