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68 章 归心如箭
西昆仑洪崖之境，一如往昔般寂静苍凉。 羽音扑腾着翅膀飞入竹坊，看到趴在竹桌上闭目沉思的身影，立时便放缓了速度，飞到床边抓起了一件衣袍，一转身却看到漓星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便又将衣袍放回了原处。 那双眼深沉黯然，夹着点点茫然，和她相处这么久，羽音还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扇了扇翅膀，便落在了她的面前。 “你怎么了？” 漓星回过神，见羽音站在自己面前，一对大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不由笑道：“怎么，给你备得灵石又吃完了？” “本神君哪有那么贪吃。”羽音把头一扭，十足的不乐意。 漓星面上勾起一抹笑容，抬手弹了弹她的长喙，调笑道：“你这脾气倒是和你那胃口一般，着实大得紧，我还不能说你了，是吧？” 羽音用翅膀拍过漓星的手，眼底满是不高兴，却也在瞅见她模样时轻舒了口气，翅膀朝外指了指：“洪崖之境正在摆脱西昆仑的束缚，只怕过不了几个月，洪崖境便又会重新回到时空乱流之中了。” “此处没有三界的纷扰，倒也安宁，我们就一直留在这里，你看可好？”她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定定地看着漓星，似是生怕她不同意一般。 漓星闻言一愣，急忙闭上眼分出一缕神念查探，半响后睁开眼，神情里是掩不住黯然惨淡。 “看来……即便是重华也无法将洪崖境完完全全地束缚。” “若你仍想洪崖境停留在西昆仑，那便麻烦一次重华大人好了。” 漓星神色萎顿，半响后才道：“天地本是上渊道君所创，洪崖之境又是界面碎片而成，如今道君重临三界，天地秩序下，洪崖之境岂会被人力束缚？” “那你要回去吗？” 似是疲倦到了极点，漓星缓缓闭上眼，伏在了竹桌上，好半响才听见她低落的声音传出来。 “羽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个人还是不是他！” 两个多月前听到重华带来的消息时，她最初觉得荒谬，可之后便是恐慌。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瑶光的来历，可是她从未曾想过他会是太古至尊的上渊道君，更没想到那个人就那样接受了一夕的心意。 别无所求，只愿生生世世伴在他的身边！ 相同的一句话出自不同的两个人，但听的那人……可还是同一个人？ 那个人，只存在于太古的传说中，可他却是凌驾于天地重生之上的主宰，即便是三位一界之主，也难与其比肩。 可是……那个太古至尊是活过来了，可她的瑶光呢？谁知道她的瑶光去哪了？ 没有人会回答她这个问题，甚至根本没有人想过这件事，区区一介仙君，比之太古至尊重临三界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羽音陪伴漓星将近百年，听着她素日里的念叨，早已知晓这一切是怎样一回事，此时听了她的这句话，也只是一愣，便道：“太古时代唯有道君独掌造化、创世两大本源，九幽火海本就是上渊道君创世之力所化，若是道君果真沉睡在瑶光仙君体内，那他如今借由功德丰碑得以觉醒便不足为奇，但瑶光仙君……” 羽音止住了口，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把视线投向了漓星，她知道有些事她的主人心中已经明了，只是这种事……根本无法接受。 场中沉寂了许久，女子突然抬首望向羽音，墨色瞳仁里划过一抹残存的希望，“羽音，你是太古神兽，既然上渊道君已经重生，那瑶光纵使已无生机可言，他的神魂也一定会游离在三界某个角落，对不对？” 羽音扑腾着翅膀飞起来，避开了那道激烈的目光，“如果一个人执念太深，那么即便他身死道消，神魂也会在一个地方眷恋不去。但……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琴州。”漓星倏地起身，两道璀璨的视线投向了洪崖之境的出口方向，“他一定在琴州。我们说好了，他一定会在琴州等我。” “你当真要回去？”见她只听见了前半句话，羽音落在她肩上，圆溜溜的眼睛里划过了一丝慌张之意。 漓星缓缓走到门口，看着昏暗苍茫的洪崖之境，突然生出些许疲惫来：“他一定还在琴州等我，这个时候，我只想找到他，好好陪在他身边。” “你回去了又能如何？莫说瑶光仙君的神魂已不存世，即便他的神魂还眷恋琴州不去，但已经没有人能救得了他。道君承瑶光仙君之恩得以苏醒，若是能救，他岂会无动于衷？” 漓星没有出声，但墨色瞳仁里的光芒，却是随着羽音不紧不慢的话语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 两个多月前重华除了带来消息，还想要带她一同回去，那时，她谢绝了。 因为她不信，她不信她的瑶光就这样离她而去。甚至……她还在想上渊就是瑶光，只要她等，那个人就一定会来接她回去。也许……她正是抱着最后的这一点期待，才会拒绝他的好意，执意留在洪崖之境。 然而，她却又比谁都明白……瑶光回不来了。 可是不管复生之后的是瑶光还是上渊，不管瑶光是不是只剩下一道神魂，她留在这里，永远都不会找到答案。 漓星抬步朝门外走起，淡淡的声音传了出来，“羽音，收拾一下，明日我们便回琴州。” 羽音一愣，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漓星单薄的背影，轻唤了一声。 “主人……” 漓星身形一滞，未曾转身，只淡淡“嗯”了一声。和她相处近百年，还从不曾听她叫过自己‘主人’，今日是怎么了？ “当年我认你为主之时，你曾问过我……为何单单选择了你？” 漓星回转身，便见到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脸皱成了一团，但神情分外坚定认真。 当年羽音施救于她，并在同时认了她为主人，她曾经问过羽音这个问题，那时候，这只五彩小鸟闪烁其词，并没有认真回答。 “我虽是太古神兽，但与你相遇却也并非巧合。世人皆言天数，当知天命不可更改，我与你相遇乃是如此，瑶光仙君陨落亦是如此。” 羽音虽是一只神兽，但并非不谙世事，这些时日见漓星的模样，便知那位瑶光仙君对她而言必定十分重要。可是，她认漓星为主便是为了守护她，她知道，一旦漓星离开洪崖境，那漓星的命数…… “当年你将自己放逐此处，并言永世不再踏足三界，这才熄了三界众生的怨恨，若你如今再入三界，可曾想过后果？洪崖境虽寂寥荒芜，但却没有三界中的是是非非，我们留在这里未尝便不是一件幸事。” 漓星倚在门边，视线落在远处苍茫的天际，幻美的瞳仁里是掩不住的灿然光芒，唇角浮起了一抹柔和的微笑。 “羽音，你可在旁人身上找到安稳的感觉？” 羽音耸拉着毛茸茸的脑袋，沉默不语。 “人生于世，因缘而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但唯有那么一个人会与你缱绻一生。遇上他之后，你会忽然觉得生活好像有了意义，只要与他在一起，那尘世间所有的艰难困苦、生死祸福都变得不足为道了。” “我自小就在洪崖境，除了这里的太古凶兽，并没有见过其他人。”羽音扇了扇翅膀，飞近了漓星：“我没有主人那样的经历，但羽音也明白，缘来缘去，缘终是会散的。主人既然信缘，又为何执着不放？” 漓星听了这话，嘴角勾起了一抹柔和的微笑，转身朝院中走去，低浅的声音传了出来。 “多少人穷其一生而不可得，今生遇上瑶光是我之幸，但愿生死相随，无怨无悔。” 羽音看着她走远的身影，圆溜溜的眼睛里流光缓缓溢出。 主人，执念太深并非坏事，可是此刻……你这样做只会苦了自己！ 九重天宫，知秋院。 天宫深处的知秋院一如往昔简朴清素，院中柳杉苍翠欲滴，仙雾缭绕，与如今整个天宫的苍茫肃杀之意显得格格不入，唯有静坐在柳杉下的身影佝偻着身子，显得格外孤寂。 分外寂静的环境里，低沉的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似是敲在了心底。 伯颜古神睁开眼，看着突然出现在知秋院的暗红身影，目光微凝，但还是站起身，拱手行了一礼。 “伯颜，别来无恙。”清冷的声音在柳杉不远处响起。 “神尊大驾光临，伯颜惶恐。”伯颜古神嘴角含笑，但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反倒因面前那人透出一股子恐慌和愤恨来。 若是此刻南予仙帝在此，一定会认为这不是他认识的伯颜古神，即便是在上渊道君重临三界之时，伯颜古神都没有生出这样的情绪，而他此刻却像是如临大敌一般。 来人一袭暗红长袍，摇曳极地，墨黑的长发闲散落在身后，墨玉般的眸子冷漠阴寒，无一丝感情波动，眼眸中忽隐忽现的丝丝黑色印记，透出尊贵威严的气息来。 他淡漠地看着伯颜古神，嘴角浮起一丝莫名的笑意，“说起来，自上次北荒一别后，我们已有数万年不曾见面了。炎火那家伙，可还好？” “炎火神君肆意洒脱，想来这些年一定过得甚是惬意。”伯颜古神扯了扯嘴角，似是想让自己变得放松些，“神尊一直住在无声林，今日来九重天可是为了三族之事？” “伯颜，我也不同你拐弯抹角。当年我驱使北荒凶兽祸乱人间不假，这些年屈身妖族亦有我所谋，至于三族大战的最后结果如何，我并不关心。” 伯颜古神听得一愣，当年他驱使凶兽致使仙界十万人马无一生还，这些年来更是放下神尊的威严，蛰伏在妖皇身边虎视三界，如今又怎会这样说？ 难不成这百年他曾找过那个人……想起游离在三界之外的洪崖境，伯颜心底突然生出一阵不安来。 “那个人……”重华看着神情不安的伯颜，冷漠的眸子里突然卷起了一抹笑意，“当年她入仙界之后引出异象，想必在那时你便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我虽不知你为何甘愿让她留在下界，但……” 重华的话还未曾说完，伯颜便已近了他的身前，肩背挺得笔直，看向重华，定定道：“神尊，她已忘尽前尘往事，这一世已再无身上的责任，终能安乐无忧的活着，难道不可？” “九万年大限将至，上渊在此时回归，自会履行他身为道君的职责，届时，她必须回到道域。” 低沉的声音中夹着危险的感觉，伯颜目光一凝，沉声道：“神尊明知她心中所念，一旦道君陨落，她重回道域之后，神尊欲让她何以自处？” “那你可知本尊心中所念？” 重华兀然转身，望向伯颜的眼神冰冷彻骨，透着微不可见的愤恨不满之意，全然没了对着漓星时的温和感觉。 淡淡的墨色光芒自他手中挥出，落在伯颜身上，伯颜面色陡然变得惨白，一声闷哼，跪倒在地。 “小神并非…神尊，亦不知……”伯颜喘着粗气，此时已经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本尊行事尚不需你来指手画脚。”重华附身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他是道君又如何？以一己之私置天地安危于不顾，他可配？不过命运之下的可怜虫而已，竟还引得你们奉为道祖，当真是可笑。本尊倒要看看，时至今日，他除了回归虚无一途，还能有何办法解这死局？” “本尊不杀你，只因你是她唯一的弟子，但你莫要以为本尊便奈何你不得。”重华回过身，背对着伯颜，漆黑的瞳仁里闪动着幽幽的光芒：“浮沉数万年，终归要生出些变化才是，谁能否定她回到道域不是另一番模样？伯颜，若你当真为她好，此后的深深浅浅都莫要再插手。” 话音落地，他深深地看了伯颜一眼，随后消失在了知秋院中。 冷漠冰寒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伯颜古神肩上一松，瘫坐在了地上，望着那抹消失的身影，唇边溢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既然他早已知晓了她的身份，为何一直未曾帮她重塑神尊本源？难道他是在等上渊道君重临三界？ 九万年大限之期只余百年时间，若是上渊道君不能在大限来临之前履行道君的职责，天地终会在百年之内毁灭。 如今九幽已无创世之力支撑，三界亦是动荡不安，道君既已回归，天道之下，道君便不得不开辟鬼域和冥界。只是如此一来，六界虽得到了成全，可上渊道君就会永永远远消失在天地之中，再也找不到他的半分意识。 这些年来，重华不惜多次引得三界动荡，是否便是源于上渊道君、源于九万年大限之期？ 重华究竟存了何种心思，为何非要置道君于死地？ 他离开道域之后，太古三大神尊与上渊道君，到底发生了什么恩怨纠葛？ 洪崖之境。 洪崖境的夜晚格外的凄清寒冷，羽音扑腾着翅膀飞来飞去，将放置在屋中的烛火一个个点了起来，只那微弱的烛火在孤绝冰冷的空间里似是摇摇欲坠一般。 漓星坐在院中，眯着眼看羽音飞来飞去，突然间，似有所感，骤然回转头，朝院门外的苍茫空间看了去，但那里全然昏暗一片，没有一丝一毫的异象。 漓星眼底泛起一抹疑惑，她方才分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难道……只是错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