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胡蝶与胡桐（上）
初秋的季节总是带着一些凉意，虽说是傍晚，高天之上却只飘了一朵火烧云，孤零零的，连带着整个城市都寂寥无比。 一栋老宅坐落在郊区，在方圆几里的葱茏中间显得很突兀，看上去就好像拆迁留下的钉子户。但宅子的风格却古朴庄严，紧闭的大门上整齐的排列着一行铜钉，蒙蒙中透着一股大气，足以让过路人驻足观望，心中猜测这宅子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你确定情报是真的？这宅子看着不像有吸血鬼住啊。” 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少年趴在远处的草丛里，正举着望远镜观察着老宅，略显稚嫩的脸上带着nongnong地质疑。 “让你待命你就悄悄在这待着，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少年身边还趴着一个中年大叔，不耐烦地拍了少年一巴掌，一张脸满是胡茬，看上去不修边幅，两只眼睛却好像野狼一般闪着精光。 “我们都待了一天了……” 少年噘着嘴嘟囔着，看了一眼大叔，又端着望远镜看了看周围。和他们遥遥相对的地方，趴着几个同样身穿迷彩的人，端着狙击枪，潜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隐隐间将老宅围在中间，如同正在狩猎的狼群。 “我说仝叔，咱这阵容剿灭一个伯爵绰绰有余了吧，为什么要在这里待命啊？” 趴了一会儿，少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还伯爵，你也不怕闪了舌头。”仝叔挪了挪身子，调整着枪口的位置，说，“你才当上血猎几天，就学会说大话了？” “我哪儿说大话了……”少年有点不服气，提高了音调想反驳，但是看到仝叔杀人的目光，又缩了回去，压低了声音，“就算我是个新手，可仝叔你们全都是A级猎人啊，还不够杀个吸血鬼伯爵？” “你没发现这次出动的都是狙击手吗？我们的任务是外围策应，真正的主力还没到呢。” 说完这些，仝叔没再开口，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瞄准镜，一动不动。 “切……” 少年见仝叔不再理他，撇了撇嘴，又端起望远镜四下观察，却发现宅子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影。 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很年轻，二十刚出头的样子，穿着黑色的衬衫，却没有扣上扣子，结实而饱满的胸膛就那样露在空气里，古铜色的肌肤散发着旺盛的活力。女的则穿着黑色的制服，身材窈窕而修长，比那男的还要高半个头，及腰的黑色长发好像披风一样随意地垂着，美艳中又增添了一丝霸气。 但最让少年讶异的却不是两人的外貌，而是他们的行为。这两个人虽然出现的毫无征兆，但一举一动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尤其是那个女人，居然直接推开门走进了宅子，就像回自己家一样。男的却没有跟着她一起进去，而是翻身上了院墙，蹲在上面观察着什么。 “仝叔，他们……” 少年握着望远镜的手猛地紧了紧，有些慌张，压低声音提醒着身边的仝叔。 仝叔也从瞄准镜里看到了那两个人，但他很明显比少年知道的多许多，所以并没有惊慌，只是绷紧了身子，手指扣在了扳机上，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 “主力到了，作战开始。”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突然从老宅里传出，紧接着便是一个男人惊惧的怒吼，声音之大，好像惊雷。 “卑鄙的人类！” 一个披着黑色长袍的身影出现在宅子的上空，他的出现让宅子周围埋伏的人不约而同地心头一紧，但是还没等他们开枪，蹲在墙头的那个男人动了，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众人只看到他手中突然多了一杆银色的长枪，然后他抡圆了膀子将长枪朝着黑影掷了出去，胸前的肌rou彰显着他爆炸一般的力量。 长枪好像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准确无误地没入黑影的身体里，几秒的寂静后，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好像刚刚真的划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雷鸣咏叹！那人居然是宫宇霆！” 少年惊呼一声，直起了身子，几乎把望远镜塞进眼眶里，刚刚的轰鸣声让他认出了男人的身份，那可是他的偶像，整个血猎联盟新兴的传说，他居然在这里看到了真人！ “趴下！” 大叔并没有像少年一样兴奋的跳起来，而是猛地起身，抱着少年滚倒在一边，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红光，然后他的脸就被一股温热的液体覆盖。 “仝叔！” 少年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脸上的液体是血，他疯了一样从地上爬起来，却看到仝叔已经倒在了血泊里，只剩下了半个身体。 “啊！我杀了你！” 少年大喊着，从地上捡起仝叔的狙击枪，四处寻找着黑影的踪迹，但是从瞄准镜里看到的只有一片血红，刚刚投掷长枪的那个男人正从地上爬起来，衬衣已经碎成布片，露出肩膀上巨大的创伤，汨汨的流淌着鲜血。 “这就是吸血鬼伯爵的力量吗……” 少年的手开始颤抖，再也拿不动手里的枪，他环顾着四周，之前藏身的草丛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不光如此，整个宅子周围都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好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一般，埋伏在周围的狙击手们也全都倒下，整个战场就只有少年一个人还站着。 不，除了少年，还有一个人也站着，就是之前那个女人。 “我早说了让你别跟来。” 女人瞥了一眼宫宇霆，淡淡地说道，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她的眼睛却发出诡异的光，仔细看就能发现，她的眼睛一只是淡蓝色的，另一只却是琥珀色的。 “唉，果然我的修为还不够啊。” 宫宇霆捂着肩膀，露出一丝苦笑，他以为凭自己的能力怎么说也能伤到那只吸血鬼，但只是一个照面就被打成了重伤，看来他还是小瞧了伯爵级别的力量。 女人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抬头看着空中，眼里的光越来越强，几秒之后，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对着空气里的某一点伸出右手，掌心里黑烟缭绕。 随着女人的动作，原本什么都没有的空中，一道黑影扭曲着浮现了出来，正是刚刚那个披着黑袍的吸血鬼，只是此刻，他的声音里在没有之前的愤怒，剩下的只有深深地恐惧，他可是伯爵，而且已经使用了血瞳，可是那个女人却依然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这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做到的。 “死吧。” 女人看着黑影，右手缓缓握拳，伴随着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刚刚还在肆虐的吸血鬼已经被黑色的火焰包裹，他疯狂地挣扎着，双眼红的好像要滴出血来，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火焰，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烧焦，血rou留下的灰烬在空气里凝聚成一顶黑色的王冠，然后随风飘散。 “走吧。” 女人拍了拍手，转身就要离开，没有喜悦，没有惊讶，就好像她刚刚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表情依旧看不出一点波动。 宫宇霆看着那只吸血鬼灰飞烟灭，瞪大了眼睛，虽然他早有准备，但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碾压，完全是力量的碾压，二者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究竟是怎样恐怖的力量，才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一只伯爵？ “太恐怖了，组织到底创造了什么样的怪物出来……” 宫宇霆喃喃地自语，脸色惨白，看不出一点血色，他以为自己的能力在血猎中已经算是顶尖了，但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渺小。 “胡蝶，你老实告诉我，像你这样的人，倒悬十字里还有多少？” 看到女人要离开，宫宇霆收起了自己的震惊，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沉声问道。 “不知道。” 胡蝶停下脚步，嘴上在回答宫宇霆的问题，目光却四下扫过，像是在寻找什么。 “那你在倒悬十字，又处于哪一个阶层？” 宫宇霆又问。 “他们给我的编号是第一十字，你可以理解成我是最强的。” 胡蝶语气平淡，好像在介绍别人一样。 “第二呢？第二十字也能这么轻松地杀掉一只伯爵吗？” 宫宇霆拿衬衫抱扎好自己的伤口，继续追问。 胡蝶立刻没有回答他，而是微微思索了几秒，皱着眉头，像是在思索宫宇霆的问题，又像是发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最终她的目光却锁定了老宅角落的一个房间，快步走了过去。 “我这么问吧，你和第二差多少？” 宫宇霆疑惑地看着胡蝶，跟着她朝那个房间走去，嘴上还在追问。 “差很多。” 胡蝶的回答已经开始敷衍，她似乎不想和宫宇霆多说话，只是猛地推开房门，往里面看了一眼后又移开目光，转过对着宫宇霆招了招手。 “什么东西……” 宫宇霆探头往房间里看了一眼，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因为没有窗户，房间里显得很阴暗，还散发着一股霉变的气味，但宫宇霆看得清楚，里面居然蹲着好几个人，有男有女，有大人有小孩，他们挤成一团，正瑟瑟发抖地看着宫宇霆，眼里透露着恐惧。 “妈的，这家伙居然抓了这么多人，真该把他揪出来再杀一遍。” 宫宇霆咬牙切齿地自语道，眼前这些人很明显是那只吸血鬼给自己准备的食材，很多吸血鬼都会这样做，他们用各种方式捕捉人类，然后圈养起来，为他们每天提供新鲜的血液。 “没事了，我是人，我是来救你们的，那只吸血鬼已经死了。” 宫宇霆看着那些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脸上挤出笑容，声音也尽量放的很温柔，但那些人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依旧满脸惊恐地看着他。 宫宇霆挠挠头，转身拉了胡蝶一把，他现在的样子的确不像个人，尤其是肩膀上的伤，让他看起来更像个染血的怪物，换胡蝶来说的话效果或许会好一点，毕竟她是个女人，虽然她那双眼睛很特殊，但至少比他现在要正常许多。 然而胡蝶却只是摇了摇头，吐出一句“这事不归我管”，转身就要走，宫宇霆赶忙拽住她，但却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好像胡蝶脸上有什么东西一样。 看了许久，胡蝶似乎受不了宫宇霆那奇怪的眼神，撇撇嘴，走到房门口，说道， “吸血鬼已经死了，你们自由了。” 或许真如宫宇霆想的那样，女人的亲和力要比男人大得多，那些人总算是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在胡蝶的示意下陆续走出房间，然后在门口站成一排，胡蝶则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扔到宫宇霆手里，然后抱着肩靠在墙上，抬头望着天。 “啊，该死的吸血鬼。” 宫宇霆长叹一声，抚了抚额头，拨了一长串号码。这些人经过长时间的摧残，需要进行很久的治疗就能重新回到人类社会，他所能做的，只有把他们送到血猎名下的医院，仅此而已。 然而就在宫宇霆打电话的时候，人群里突然走出了一个小女孩，踉跄着走到胡蝶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 女孩很年幼，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样子，身上只穿着一件破旧的连衣裙，大片的肌肤露在外面，布满了伤痕，显然被吸血鬼折磨了很久，很难想象她是如何撑到现在的。 胡蝶低头看了一眼，女孩也怯怯地看着胡蝶，眼睛里带着一丝哀求，身体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不停地颤抖着。 “没事了，你已经自由了。” 胡蝶没有多在意女孩，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身准备离开。她不喜欢女孩的眼神，因为太软弱了。对胡蝶来说，软弱就意味着消亡，想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只能想办法让自己变强，只有弱者才会一味的寻求庇护。 然而就在胡蝶转身的刹那，女孩却突然跑到了她身前，背对着她，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替胡蝶挡下什么。 然后，一声枪响打破了寂静。 一个浑身沾满了鲜血的少年，正端着狙击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胡蝶，银色的子弹划破空气，却在击中胡蝶的一瞬间变成了黑色，继而变成一缕黑烟消散。 “你疯了？朝自己人开枪？” 宫宇霆丢掉手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少年跟前，一巴掌将他拍倒在地，这剧烈的动作扯开了肩上的伤口，让他忍不住一阵龇牙咧嘴，看起来分外狰狞。 “她不是人！是吸血鬼！” 少年倔强地抬起头，对着宫宇霆大吼，他的眼眶通红，显然刚刚才哭过。 宫宇霆懒得和他废话，捡起狙击枪随手掰成两段，扔在地上，回头看向胡蝶，想问问她有没有事，却看到胡蝶正怔怔地看着身前那个小女孩，而她那始终平静的脸上，出现了别样的表情。 “这个女孩，想保护我？” 胡蝶有点不敢相信，或者说，她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愚蠢，这个女孩并非是在向她寻求保护，而是在提醒她那近在咫尺的危险，最后居然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挡在她前边。 “我们两个，究竟谁才是弱者啊......” 胡蝶看着女孩瘦弱的身躯，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拽了一下，突然就软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胡蝶蹲下身子，拉着女孩的手，轻声问道。 女孩转身，依旧怯怯地看着胡蝶，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然后她咬着自己的嘴唇，摇了摇头。 “被囚禁的太久，都不会说话了吗。” 胡蝶自语着，站起身，拉着女孩的手向宅子外面走去。 “胡蝶！”宫宇霆看着胡蝶要带女孩走，叫住了她，“你想干什么，她可是人类！” “不用你管，还有，我也是人类。” 胡蝶头也不回的回答，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看着宅子的大门愣了一愣。 宅子门口居然还有一棵梧桐树，虽然经过刚刚的摧残只剩下了一半，但却依然顽强的屹立在那里，树枝上还挂着巴掌大的叶子，在风中抖动两下，缓缓飘落。 “恩，从今天起，你就叫梧桐吧。” 胡蝶看了半晌，低头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女孩却扯了扯她的衣角，努力的想要说话，最后却只发出含糊不清地声音，不过胡蝶却能分辨出她的口型，分明是在说“胡蝶”这两个字。 “不行，那是我的名字。”胡蝶摇摇头，但看着女孩失望的神情，她又托着下巴又思考了一下，说道，“那胡桐怎么样，有胡蝶，也有梧桐。” 看到女孩点头，胡蝶露出了一丝微笑，牵着女孩的手消失在门外，留下目瞪口呆的宫宇霆。 然而胡蝶并没有想到，就是她这看似不经意的举动，让自己和女孩的命运从此纠缠在了一起，就像两棵长在悬崖边上的树，彼此依偎着，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难舍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