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最棒的约会
当夜幕降临时，有一个怎样的结尾才算是完美的约会？对这种事情毫无概念的风信子当然不清楚，仅仅是从艺术作品中稍微了解。游乐园的摩天轮，夜色中的步行街，河畔旁的露天咖啡馆，低轨道空间站的景观餐厅……无论哪一个听起来都很不错。不管风信子对今天的结尾做了多少种设想，光逝总能出乎她的意料——没人会把军事基地当成约会地点。 没错，当风信子从自动出租车里走下来时，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某种电子幻觉，直到光逝开口说话。“跟上！”光逝对微张着嘴抬头看从上方掠过的两架重型战斗机的风信子说，“别像个土包子似的，你又不是真没见过世面。” “那个！我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呢？”风信子跟在光逝身后大声问，试图盖过飞机发动机的轰鸣。 “找乐子啊！”光逝回答，“你觉得买买东西就足够了？” 不，当然不，但是现在的状况已经超出了风信子能理解的范畴，她有预感，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不会是她所期望的，也不会是所有俗世间的少女会喜欢的。 他们从军事基地的侧门进入，在停车场领取了一辆军用小吉普后径直驱车驶向停机库区域。光逝让风信子把所有购物袋都留在车上，然后带着她走进其中一座机库。机库里面的温度比外面低很多，偌大的空间里只停着一架震荡波两用战斗机。机库里的一名上尉军衔的地勤人员看见光逝和风信子后就向他俩走来，刚到近前啪的一个立正，扣胸行礼。向风信子，不是向光逝。那名上尉紧接着转向了光逝，递出一个全息平板。光逝在上面像是签字一样写了几笔，又抵还回去。 “赶紧换衣服。”他对混乱中的风信子说，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陈列架上的一套多功能抗荷服。风信子还想多问点什么，光逝却已经走远了。无奈之下，风信子只能遵照指示换上了那套抗荷服，等她回到战斗机前时，光逝也穿着抗荷服等在那里了。他指了指战机座舱的前半部分。风信子这才发现这架震荡波是直列双座驾驶舱布局，而震荡波战斗机通常是单座的，所以这是架教练机。 光逝爬上梯子，打开舱盖，一屁股坐进驾驶舱后座，转过头来再次催促风信子。看来上天溜达一圈是在所难免了。虽说这和风信子的梦想有不小的出入，但翱翔于星空之下的约会，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不错的体验。她在地勤的帮助下笨手笨脚地爬上梯子，坐进驾驶舱的学员位置，接下来的事情她就轻车熟路多了。所有战略AI都会驾驶任何军方载具。 舱盖缓缓越过二人头顶，严丝合缝地盖在驾驶舱上，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风信子将座椅调整到一个舒服的角度，按照规定戴上了氧气面罩和飞行头盔。现在她能听见光逝和指挥塔的对话了。 “036教练机呼叫GC（地面管制中心），战斗机已联入基地网络，起飞准备完成。” “GC收到，十秒后开始牵引。” 与此同时，驾驶舱cao作面板上的右显示屏上出现了EMT（电磁牵引）标识和计时器。当计时器上的数字归零时，这架教练机轻微一震，接着平缓地滑动起来。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战斗机离开机库，滑入辅助跑道。排在他们前面的仅有一架战斗机，所以没等多久他们就上了起飞跑道。 “GC呼叫036教练机，请做最后的人工cao控检查。” “036教练机收到。方向舵，正常；第一组襟翼，正常；第二组襟翼，正常；副翼，正常；可变翼系统，正常；空气刹车，正常。cao作系统检查完毕，航电及飞行系统正常。一切正常，可以起飞。” “GC收到，批准起飞。” 尖锐的引擎噪音即便隔着厚厚的防护体系风信子也能听见，明亮的等离子尾焰点亮了战机的屁股和四周的地面。就在风信子盯着引擎相关的数据发呆的时候，光逝忽然越过cao作台敲了敲她的头盔。 “有线连接。”他指了指座椅靠背。 风信子明白这是要她和这架战斗机直接相连。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还是老实的从驾驶座后牵出两个线头，对称地插进自己后颈的凹槽接口。这样一来，她就能更清楚地感受这架战斗机了。她感受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发动机功率的大幅上升，猛然加速带来的巨大G力将她的身体死死压在座椅上。风信子监测到加速度最高达到了16G，超出了抗荷服14G的上限，敢这么起步也是仗着境界守卫恐怖的身体素质罢。 几乎是一瞬间，这架飞机就扬起机头，突破了音障，垂直冲向天空。巨大的军事基地现快速变小，一分钟后，它和泽达尔星主城区一起化作地面上的一个光点。光逝不再拼命地给战斗机加速，他将机身改平，在1。6万米的高空进入超音速巡航状态。云层在他们下方，名为宇宙的瑰丽星空毯就在头顶。 驾驶舱内很安静，当光逝关掉发动机后，这里就只剩下两人隔着氧气面罩的呼吸声。震荡波改教练机的机翼夹角展至最大，依靠风、惯性与重力在空中滑翔，高度在不停慢慢下降。他们重新穿过了稀薄的云层，看见了波浪似的翻滚着的丘陵，一眼望不到头的河流与大片大片的人造景观美化带，看见了发丝一样细微列车顺着磁浮轨道在峡谷中蜿蜒爬行，自动化农场上无人机群结成的巨大工作网格驱赶害虫，看见了天空中盘旋的鹰，成群结队的鹿，池边饮水的狼，山涧中捕鱼的熊。 他们降低到水平高度不足三千米时，已经飞入了泽达尔星的暗面，鲜有人涉足的原始地区。光逝重新启动引擎，这次他将时速控制在四百千米左右的低速区，勉强能维持飞行姿态。他们继续降低高度，直至那些参天古树的树冠几乎贴到机腹。 震荡波战斗机就像幽灵一样划过这片森林，它的发动机已经进入高频工作模式，发出的音波寻常生物根本听不见。森林的尽头是连绵层叠的高山，光逝稍微拉起了机头，让它以超低空顺着山坡飞行。他们从两座山之间掠过，藏在山峦后面的是一片广阔得难以置信的内陆湖。它被几座直至天穹的雪山与笔直的哨兵松守卫着，镜一般平静的湖面柔和地倒映出银白月光和闪烁的群星。震荡波以超低空掠过时掀起的层层细微涟漪丝毫破坏不了它梦幻般的宁静，反倒给它增添了几分喜人的生机。光逝将机身翻转，湖面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风信子几乎能看见湖中映出的自己。她想象着自己伸手触碰湖水的景象，想象着那溜过指尖的丝滑冰凉的感觉。 在这样的景色中，从没喝过酒的风信子有些醉了。她不知道光逝在干什么，但只觉得今天是她出生以来最棒的一天，在胸腔中翻滚的那超出她理解范畴的喜悦都快喷出来了。她恍惚中感受到光逝将机身翻转回来，且提高了速度。 接下来会是什么呢？她不禁万分期待。震荡波教练机的速度又一次突破音障，时速径直上升到6马赫。小清新不再，剩下的是热血沸腾。他们高速爬升，超过雪山，冲破云层，势头仍然没有衰减的迹象。机内温度上升，星球地平线的弧度越来越明显，忽然，重力消失了。风信子还未来得及细细体会这中变化的奇妙，又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泽达尔星的一侧有一层金色光弧，那层光弧正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停变强。那变化平稳而坚定，似乎不会被任何事物所阻挡。就在某一个刹那，一道强光喷薄而出，刺向无垠深空，也给那平滑的弧线上增添了一颗耀眼的宝珠。这大概是最无可比拟的日出了，风信子心想。 “你知道境界守卫的工作是什么吗？”光逝道。这是一个小时来他们间的第一句话。 “诶？” “境界守卫的工作就是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光逝说，“那你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吗？” “不……”风信子迷迷糊糊地答道。 “我的工作就是确保无法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人能完成那个任务。”光逝取下了头盔和氧气面罩，“你让我失望了。” 风信子浑身一颤，所有喜悦都在口中，喉咙中，胸中化为了灰烬。 “不用紧张，所有境界守卫都曾让我失望，偶尔我对我自己也很失望。”光逝皮笑rou不笑地说，“通过挫折和磨难我们总是能变得更强大，失败是成功之母嘛。我以为失去母舰对你来说就已经是个足够大的磨难了，你会因此变得更强大。然而我错了。我看了你的考核记录和你自己偷偷练习模拟战的结果，失去母舰让你变得懦弱，畏首畏尾，那个相信自己直觉，敢打敢拼的风信子和母舰一起死了。” 风信子不敢回头，不敢看驾驶舱的后视镜，她怕看见她最不想看见的表情。 “相信你能前进是我的失败，而我不能容忍失败。我必须成功，所以你必须成功，因为我已经选择相信你了。”光逝的声音变得极具压迫感，“你还会让我失望吗？” 话音刚落，震荡波教练机猛地一震，像是被击中了。不，它就是被击中了，监视面板上弹出了诸多闪红的损伤警报，刺痛了与飞机有线直连的风信子的神经，然而她却一点都做不出反应。 “我不知道三枚破片手雷近炸能造成多大的损伤，应该还不够摧毁这架飞机。”光逝在警报声中继续说，“这是架好飞机呀，姿态cao控非常舒适，发动机给劲，无动力滞空时间长，高速和低速都很灵活，迫降它不会太难，大概。哦，对了，这架战斗机的所有紧急逃生装置都被我废了，座舱也锁死了，咱俩谁也跑不了。唯一的存活方法就是安全迫降。不，你是AI，只要进入有网络地方就能想办法跑掉；我嘛……很可惜，我依然没法和彩璃分开。”光逝轻笑两声，向前举起双手，展示自己放弃cao作权的同时又像在宣布一场表演的开幕： “一切都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