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江湖是池（下）

    那段时间，沉池的心情一度很郁闷，为何那些大人都不许自己去外面看看？

    他很不开心，叛逆心理大作，既然你们不希望我去外面的世界，我偏要去，不想我练武，我偏要练。

    所以沉池在小时候为了练武特别勤奋，他本就天赋过人，自然在武道上的进展远超旁人。他不但练武勤快，为了了解自己的身手程度，他将九黎的年轻子弟挑战了一遍又一遍，不愿和他打的，他偏要想办法惹恼他，让他和自己打。

    于是沉池从小胡作非为，桀骜不驯的形象便深深烙印在了九黎年轻子弟的心里。

    直到宗家二少爷沉浮的经脉凝滞的问题终究无法解决，沉枫入世握权，九黎谷传承大任落在了沉池的稚嫩肩头，老谷主留下的那份遗言关于沉池的叮嘱自然因为严峻形势被搁置一边，沉池拥有了一个九黎宗家子弟所该经历一切的权利，他需要入世磨练，他需要好好学习，好好习武，因为九黎谷的传承重任落在了他的肩头。

    恰巧那年沉池误落无路崖，在崖下见到了那位太爷爷沉万里的故人叶落，那个曾经为自己取名的老人，解开了他一直缠绕心头的心结。

    自那之后，沉池收敛心神，对自己的要求不减反增，他依旧认真习武，还跟着沉浮认真看书学习，他不在找九黎子弟的麻烦，因为他越发的耀眼会让他的二哥沉浮越加痛楚，即便沉浮不这么认为，沉池却始终担忧着。

    他要学习也不是为了成为九黎谷的继承人，而是希望从浩瀚书海中找到医治沉浮的办法，因为自从沉千帆逝去后，自幼不见父母的沉池，从他两个哥哥那边得到关爱是无法回报的。

    即便医好了沉浮，他终身需要沉寂于九黎这方幽池，他也不悔。只是他没想到的时，无路崖下面那个老人承诺医好沉浮身体的条件竟然是要他入世江湖，沉池不得不承认这个条件很廉价，对他而言却也是最诱人的……

    “有心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单薄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沉池背后，沉池回头一看那个温尔文雅身着锦袍却任显单薄的少年，正是方才不断掠过他心头的二哥沉浮。

    朝天台位于悬崖边上，山风吹来，带来几丝凉意，沉浮笑着望着自己的弟弟，他刚才已经得知沉池从清心试中早早通过，凉风拂面，沉浮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沉池看了看身后不远处宏伟的朝天阁，问道：“二哥去帮大伯处理事务了吗？”

    沉浮微微点头，走到沉池身边，望向远处群峰，然后拍了拍沉池的肩头，说道：“说吧，又生出了什么少年忧愁，跟二哥说说，长身体的时候总归是有不少烦恼的。”

    “二哥，我才刚刚通过清心试，你怎会觉得我有心事，还有忧愁呢？”

    “你不开心的时候，都会来朝天台边看风景。”

    “我开心的时候也来朝天台看风景啊！”

    沉浮摇头笑道：“不一样。”

    沉池一怔，心里怀疑二哥沉浮是不是随便一猜，毕竟这个二选一很好蒙。

    看着沉池眼中露出的怀疑，沉浮笑道：“还不信我。你开心的时候，来朝天台不会站在崖边，而是坐在崖边，将双腿悬崖，时不时还摇晃着双腿，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不开心。而你有心事的时候，都是这样站着仰望群峰，或者低头俯视崖下，身影寂寥得生怕别人看不出你忧愁。”

    沉池一愣，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样子，不过什么叫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可没想吸取注意力的意思，只是朝天峰上不会有旁人前来，更为安静罢了，况且朝天台上看风景的确别有一番味道。

    见沉池一副被看穿的郁闷状，沉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快说说在忧愁什么吧，你可很久没有这般情绪了啊。”

    沉池的确很久没有被打乱过心境了，自从自己可以入世解开了儿时的那个心结之后，他一直心绪安宁，过得潇洒快活，今日却被三千大梦阵中虚境扰了心神。

    不过他的确很在意白袍沉池话中的意思，因为白袍沉池的话让他想起了爷爷的死前的那番话，那个疼爱自己的爷爷说出这番话肯定是有原因，那么这个原因很有可能便是白袍沉池今日所提到，他和云逆尘很像，他可能是逆命之人，一个出生古族的逆命之人。

    古族可是裁决逆命之子的啊，自己却生在了古族，想想这事都觉得可怕，沉池情绪低落地问道：“二哥，你信命吗？”

    “不信。”沉浮云淡风轻地说道。

    “啊？”沉池张大了嘴巴，这画风不对吧，两个古族的继承人竟然不信命，却还要遵守天命而为？沉池双眼一瞄四周，见无人偷听，不禁惊讶说道：“二哥，我们可是古族之后啊，是照着老天的意思做事的，你也不信命，不太好吧。”

    沉浮一笑，看着沉池惊讶的脸色，说道：“如果我信命，就不会一直还在找寻医治身体的办法了，如果我信命，岂不是服从命运对我的安排，它对我不好，我为何要信它？”

    沉池看了看一脸正色的二哥，心中不免生出几丝心酸，像沉浮这般对武学一眼便通的人却无法习武是一件极为残酷的事，如果这是命运安排，又如何能让这样一个骄傲的天才服从这种安排呢？

    “二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逆命之子降世于隐族我们该如何解决？即便我们都不信命，但祖宗遗训在那，不得不从吧。即便我们不出手，其他隐族也会出手吧。如果……如果逆命之人降世与隐族宗家……不，如果我就是那个逆命之人，二哥你应该怎么办？”沉池慢声说出，但他越说越激动，眼光炽热的望着沉浮，希望这个自幼便能处处教导自己的兄长能够给自己答案。

    沉浮一怔，他看着沉池炽热目光，看着沉池那棱角分明稚气渐去的面容，恍然意识到沉池似乎真的长大了，再不是那个只会捣蛋闹事不断让自己和大哥帮忙擦屁股的小孩了，他仔细想了想，笑道：“我又不会武功，打不过你，能拿你怎么办。”

    沉池略为失望，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而后，又听到沉浮出声道：“如果我会武功，还比你强，你就是那所谓的逆命之子，那你就像小时候一样躲在我们的背后，这方天地的怒火，我和大哥会帮你一起扛下。”

    “让我们兄弟一起去抵抗那所谓的命吧，连弟弟都照顾不好，谈什么守护天地。”沉浮缓声说道。

    沉池低头望向悬崖下方，他眼眶忽然一湿，有泪水滑落，从他眼中流出后落下悬崖，他想起了有一日，他问无路崖底那个给自己取名的老头，为什么取给他这个名字。

    那个囚禁崖底的老头只是抬头看了看山峦包围中的一片苍穹，淡淡地说了句话，解开了他多年的心结，他说：“江湖不也是一方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