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喘息
莫舒泰拉高衣领,低头进了桂城城中村的街道,挑了间装着廉价玻璃隔门的小面馆,在一张油污较淡的铁脚方桌旁坐下,点了一碗最快上桌的牛rou拉面,“稀里咕噜”地将印着公鸡图案的瓷碗内的面条吞了个精光,舔了舔嘴角的油水觉得意犹未尽,又点了一碗,依旧是风卷残云的吃尽,往桌面上拍下一张20元的纸钞,大喊一句“不用找了!”便夺门而出,三两下转入了一道阴影之中。 小面馆那腆着有如四个月身孕大的肚腩的中年老板见一直低着头轻声言语的莫舒泰干脆地往桌面上拍下张20元就离去了,稍微一愣,突然想起些什么,既惊又怒地追了出去,可惜城中村的巷道狭窄、采光不良,能发光的路灯也屈指可数,漆黑的角落却多如牛毛。面馆老板只追出去几步就没了头绪,左顾右盼都见不到什么踪迹,急得在原地吼道: “你个狗崽子!!!两碗面24呢!!!” ----- 在巷道中左兜右转,路过七个发出霓虹灯光的悬挂招牌和广告灯箱,拍掉四双面上粉底比刚刚那面馆面团还厚的街边窑姐的手,踩过五个衣衫不整的酒鬼的脚,绕过六个散发出恶臭的垃圾桶,莫舒泰终于停在了一个被白炽灯照得如在白昼的门洞前,大步往横在门洞前的一张桌子走去,探头跟桌后的人说: “住夜。单人。” 一个头发随意用筷子盘稳,正用指甲锉磨平指甲的中年女人头也不抬,只从被深蓝色眼影盖着的眼角射出一道余光瞥了莫舒泰一眼,冷冷道:“房费80,押金20,没带身份证的话加收50。不讲价。” 莫舒泰利落地掏出150元整,单手给那体态臃肿的女人递了过去,谁想后者见钱也无动于衷,只努了努嘴示意莫舒泰把钱放下,再抬起下巴指了指桌子边上装满钥匙的一个纸篓,说道:“303,自己找吧。” ----- ‘哟小子,就不怕被通缉了?还敢大摇大摆地来住店。’ “哪那么快能把通缉令发出去,这么多领导和部门要审核。再说,我真要大摇大摆就不会住来这里了。” 当然,我就是想住其他地方也给不起钱。 莫舒泰边在心中补上这么一句,边扫视了下这由民房改造成的宾馆的走廊,虽然瓷砖铺成的路面尚算干净,但角落和缝隙中扎眼的污垢还是显出了楼下女人经营的漫不经心,不过这也情有可原,住来这里的人不是穷鬼就是身不由己,谁有空关注卫生状况。 从楼梯口出来,往左只几步就到了走廊尽头,轻易就找到了要入住的303号房。莫舒泰手握钥匙,却不急着入门,先耳贴门板探听了一下周围房间的状况——301中有电话声,听声音是个女人;302没有声响;304从中传出电视声,但只要仔细聆听就能听到嘈杂声音中的阵阵呻吟;305、306也都没有声响。基本了解了一下周围房间的情况后,莫舒泰才拧门进房,关上门后,他立即打开了房间内那部15寸老旧彩电,也不管在播放什么节目,直接将声音调到了满格的三分之二,这音量不足以让周围住客恼火,但透过隔音效果奇差的墙壁,足以掩盖掉莫舒泰房内产生的大部分声响。 ‘我去!你小子把电视声音开这么大干嘛!我是鬼不会被震聋但也会觉得难受啊!’ “这里隔音差,不开个电视掩盖还怎么跟你说话,你想周围的人听见我们匪夷所思的对话内容吗?” ‘你说啥?!!!!’ “算了。”莫舒泰伸展了下身子,进到房间内的浴室试了试水温水压,见还凑合,就草草淋浴了一番,既是洗掉身上的汗味,也算是给自己去去晦气。 “怎么样,习惯了这音量了吗。” 莫舒泰用房内的廉价抽纸试图利落地擦干湿漉漉的头发,但不断剥落粘在发梢的纸屑又让他不得不停下手来拍打。 ‘勉强算是能听见你小子说话了。’柳还望双手抱胸半躺在单人床上,高高翘起的二郎腿脚尖直指向天花。 “呼。今晚算是能好好休息一下了。”莫舒泰坐到床边,将还泛着水光的刘海撩到了一边,回过头去看了柳还望一眼,说道:“对了恶鬼,跟你相处了这么久,我都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呢。” ‘切,这种话你小子还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口。你怎么不明年再问?择个好日子,还能吉利一些。’ “之前碰到你的时候都是生死攸关,我就是有心也没有时间去跟你客套对吧?趁着现在能够喘息一下,我们赶紧加深对彼此的了解,总比以后你叫我小子我叫你鬼来得好,对吧?” ‘老子大名柳还望,柳树的柳,不走还,眺望的望。’ “我叫莫舒泰,莫言的莫,舒服的舒,泰山的泰。” ‘噗~你小子这名字起得也是够晦气啊,莫舒泰,不舒泰,难怪你这么倒霉。看来你爸妈很恨你啊哈哈哈。’ “呵呵。或许吧。”莫舒泰被柳还望无心戳到痛处,虽然心中不快,但也无意怪责——就算他有意怪责,一个人责怪一个鬼出言不逊,又未免有亵渎死者的嫌疑——赶快转移了话题,说:“之前听你说你在丰都买了房要还贷,怎么,原来鬼也是要工作赚钱的么?” ‘废话!鬼在你们活人的眼里是死物残余的精神,实则上我们却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存在,一种存在要生存,必然要满足生存的要素——你们活人吃饭,我们死鬼吸魂。’ “吸魂??你也跟那些野鬼一样吸食人的魂魄?!” 莫舒泰惊得整个人跳了起来,双目圆睁,目光死死咬在了还在床上优哉游哉的柳还望身上,敌意像蚂蚁一样爬满了身子,抖动的鼻翼和放大的瞳孔却暴露了他强悍外在包藏底下的畏惧。 ‘嘿嘿嘿,你小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神经质。要是老子吸人的魂魄,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天?我们这些有合法身份的鬼,食用的魂魄都是鬼工合成的,不过原料确实是从你们活人身上获得,这是不假。’ “怎么获得?” ‘嘿,你以为你们活人为什么会定时定点睡觉?天地人三界相互依附共生,所有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当初女娲造人——西方有西方的一套,我们中国人可的确是女娲造的——赋予了人强大的灵魂,但泥塑的rou身无法长时间支撑灵魂力量的高强度发散,所以天地两界为你们人类设下了一条警戒线,只要你们消耗的rou体能量超过了这条警戒线,我们地界的活人灵魂采摘局就会将你们多余的灵魂能量采摘走,让你们进入睡眠,同时将这些多余的灵魂运回地府做成鬼工魂魄,这样既保护了你们,又养活了鬼,一石二鸟——不过有时也会产生副作用,你们这些活人现在越来越不喜欢按时睡觉了,采摘局的公差又苦于要让目标入睡才能收手,这样采摘的灵魂总额就可能过量,反倒会对活人健康造成影响。’ “哦。。”莫舒泰闻言释怀,暗暗庆幸自己不太熬夜,又慢慢坐回了床上,问:“所以你的职业就是接贷做事?那那个被你叫成三角的婴儿是怎么回事?” ‘婴儿?哼,它们这些婴鬼阴气最盛,容易化厉,所以地府官方机构将它们通通收入麾下,加以限制,让它们做低等的公差。不过说是低等的公差,在我们地府可是实打实的铁饭碗,多少人羡都羡不来,哪像我们这些恶鬼,风里来雨里去,就是为了凑钱还房贷。’ “所以地府除了公差就是恶鬼了?” ‘蠢材。’柳还望挪了挪身子侧躺过来好看着莫舒泰,说道:‘要是地府里不是公差就是恶鬼,那公差还能管到几个鬼?恶鬼还能接到几单生意?地府里的职业划分是非常明确而又有针对性的,除了公差,还有受政府管辖的工作单位,例如负责合成魂魄的鬼膳司、负责建鬼房的鬼建司、负责交通运输的鬼运司等等等等,就连你们活人耳熟能详的孟婆也是一门职业,需要上岗培训和实习,不过这些都是编制内职业,虽说地位没有公差高福利没有公差好,但稳定有发展空间,也算是个铜饭碗了。’
“这么说,恶鬼是编制外的职业咯?” ‘呵。’柳还望冷哼一声,‘我倒希望是编制外,可以不受限制和管理。地府是一个监管极严、不养闲鬼的地方,所有鬼都必须务工,无论大小,在投胎之前,都要为地府做出贡献。但是地府不光只管自己,地人两界有很多跨界的合作,必须要有鬼完成,于是乎就诞生了三大联络人界的职业——开心鬼、讨厌鬼和恶鬼。’ 柳还望顿了一顿,见莫舒泰听得聚精会神,才满意地继续说道:‘开心鬼和讨厌鬼跟我们恶鬼不同,它们不用频繁地跑业务,只要完成执勤时间内发生的任务就可以了。你们人间很多的灵异事件,一部分是因孤魂野鬼引起,也有相当一部分是由它们造成的。活人不是有句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这话可不是空xue来风,每个活人的善恶行为,都在地府生前善恶管理局中有记录,做了善事加善分,做了恶事加恶分,两不相抵,当活人的善分或者恶分到了某一界线的时候,就会触发报应,报应因应分数等级不同有不同的效果,但归根究底,则是善报满足活人的心愿,恶报给活人惩罚。’ “什么?报应是真的?没理由啊,那怎么有那么多恶人逍遥法外,又有那么多好人受苦?” ‘啧。’柳还望白了莫舒泰一眼,说:‘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们人界是人界,我们地界是地界,两界有异,就算有跨界合作也是点到即止的。我们鬼凭什么干涉你们人?况且我们是鬼又不是神,不能让好人心想事成,让坏人死无全尸的。开心鬼和讨厌鬼都是用幻觉来实施报应,例如你们常说的先人托梦、或者好的预感,开心鬼能够用幻觉给予活人好的暗示,但至于成不成事,就无法左右了;同理,讨厌鬼用幻觉给予恶人警示和恫吓,小至半夜的敲门声,大至露出真身吓人,但恶人会不会回头,我们怎么知道?说到底,报应不过是催化事情发展的手段,关键还在于你们活人本身。 见莫舒泰沉默不言,柳还望继续说:‘至于我们恶鬼,你也应该有所了解啦,每天奔波劳累,就为了接你们活人的贷款,然后帮你们。。’ “晚间新闻报道。近日发生的多宗猝死事件,今日又有了新的进展。在本日下午四点左右,警方又发现了三名猝死的死者,经确认,三名死者为同一高中的同班同学,在网吧通宵玩游戏后回家的过程中,于一条小巷中齐齐猝死。警方发言人声称,虽然三名死者死前通宵的行为为猝死埋下了诱因,但三人生前健康状况良好,一同猝死这个状况又相当的匪夷所思,警方表示将会进行进一步的调查,不排除会将此事与之前猝死的事件联立调查。截止目前为止,在四日内共已发生七起猝死事件,这一情况,不得不让我们对市民的健康状况感到担心。。” 正聊得投入的莫柳两人被身后旧彩电播放的新闻吸引了注意力,对这段新闻细细玩味一番后,两人都有了一个共识——那七个人是被鬼上身的钟鸣鼎所害,但两人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莫舒泰越发地担心,不禁低喝出声:“妈的。。又死了三个。” 柳还望却有点幸灾乐祸,嘿嘿地笑了几声,说:‘死了七个,这下可好玩了。’ ? 莫舒泰听见柳还望讥讽的话语,猛地扭过头来,眼神中满是愤懑,问道:“你什么意思?死了人还是好玩的事吗?” ‘哟,别这么冲嘛~你误会我的话了。’ 柳还望看见莫舒泰因紧张和愤怒搅作一团的五官,依旧不带正经地说:‘我说的好玩可不是指那七个被你朋友害死的人,我的意思是,这下子你朋友可就要遇到好玩的事了,同时~一心想完好地救回钟鸣鼎的你,也会陷入一个非常有趣的境地。’ ‘嘿嘿嘿嘿。’柳还望算了算天时,也不管莫舒泰脸上的五颜六色,继续揶揄道:‘你和你的朋友,时间都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