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梦醒紫山
第三十八章，梦醒紫山。 中原南地，东陈西部国境。 东陈乃是中原东部之诸侯，多平原，鲜有山峦成群，然唯有东陈西地，有一脉山系，名曰“紫山”。 紫山虽名“紫”，却非紫。 其山自西南朝东北，延绵数百里，山峦群峰间，多是寻常小山，唯有主峰一山高耸入云，终日云雾缠绕而不得窥见其顶。主峰虽云海飘忽，高约万仞，却草木长青，生机盎然，仿若神话中的仙山。 有趣的是，自中原中兴以来，天下诸侯难挡其国势，纷纷割舍国土，最为弱小的陈国更是余数年之内尽丧西地，不得已只可划紫山为界，西为中州京师所管，东为陈国残喘之地。 一山巍峨似擎天支柱，恰似一柄绝世无双的神剑，在本应归一的江山中，将东陈生生分割而出。 ……………… 走天涯，一把剑握手间。漫漫路，总无期。 “啊！？” 梦，惊醒。 茫然抬首，叶可凡本能的四顾张望。所见的，并非记忆中的那一片茫茫沙海，更不是心中魂牵梦绕的“故乡”，而是一片满是山树的荒郊野地。 仍旧是陌生的天空，陌生的草木，同样——陌生的世界。 这是哪儿？ 小狐狸本是初醒之际，神智未清，扶额思量着自己缘何到此。然而，记忆的匣子却似开闸洪水般汹涌而来，又似无数只疯狂的大手，撕扯着她的思维。 沙漠，孤城，神物，杀戮，砂砾……以及，生离死别。 “？！” 当一块块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拼合成完整的画面之后，一股不可言状的哀愁直涌上心头，自己的心儿，似乎亦经受着苦楚，针扎般刺痛。 “婉儿姐，大家，大家……”思绪到此便是难言的愁苦，然而记忆的洪流却不曾停歇。当脑海之中浮现出自己与秦昆一并坠向深渊的画面时，女孩儿却又是一怔。 是了，自己与昆哥儿分明是掉进了砂门关内崩裂而出的地缝深渊，又怎么会，怎么会莫名的来到这陌生之地呢？ 对了！昆哥儿？！ 苦思冥想却是险些忘了最为重要的友人。 惊慌之余，小狐狸赶忙四顾寻找着在这方世界最亲最亲的亲人——朋友。 只是，放眼望去，除却草木，四周再无他物。难道，友人不曾与自己一并来到此处？明明，明明那时是一同…… 未见的同伴，这位稚嫩的变身女孩儿，感觉到了一阵惶恐。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本就失去了许多，而身旁伙伴们的羁绊，是她奋力求生的最后动力。如果失去了这些，那与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分别？ 正因这般，方才如此惶恐不安。 琼鼻抽动，叶可凡如今远胜寻常人的五感，竟将闻到了一阵熟悉的气味，秦昆的气味。 “昆哥儿！”小狐狸一时间喜极而泣，踉踉跄跄起身，顺着气味所在奔去。 至少，至少还有一位同伴在自己的身旁，至少，还有一个…… 想到此处，却是刚行几步，绕过一颗树儿，狐耳女孩儿便愣在了原处。 原来，秦昆并未离小狐狸很远，不过是被一颗树木挡出了身影。而这并非让女孩惊愣的缘由，老成的少年背影寞落，无神的仰视着天空。昔日坚毅少年，此刻却似失魂落魄，如将死之人般悄无声息。那位在大漠中一次次激励友人求生的少年，那位在古洞遗骸前仗剑立誓的持剑人，那位面对险难亦不愿丢下友人的男人…… “昆……哥儿。”眼眸轻瞟，忽见往日中少年人爱不释手的古锈残剑，唯有这柄剑，他是如此用力的捏攒着。 第一次，是的，这是叶可凡结识秦昆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的默然失神的神情。他是在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连一个同伴也救不了，让当日在大漠古洞中许下的诺言，因自己的无能而化作尘土。 身后传来小狐狸的轻呼，老成少年方从恍惚中回神，转身看得身边仅剩的故乡好友，不，或许在这一方世界中，他们已是不可分割的亲人。 “小凡？”少年人的语调却再不见往日的活力，宛若不复生机的垂垂老者。 “昆……哥儿。” “我没能救下婉儿。明明，明明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可以……”自责的话语，似自语般喃呢而出，“都怪我，我连一个也救不了……” 那一夜，清丽少女坠落向无尽深渊的画面，深深的印刻在秦昆的心中。每当回忆起那一刹那，懊恼与愧疚总是挥之不散，化作阴霾盘踞于心海。 是啊，在那一刻，如果自己够快，够集中，如何会抓空林婉儿的手，又如何会让友人们失散？ 然而，时光已逝，悔之已晚。 “……”小狐狸愣愣的望向这个曾经一次次，唤醒友人们求生欲望的男人，居然如痛失一切的败者——这样的神情，她曾见过，不错那日在砂门关前守关的漠北降卒，亦是这般类似的神情。 唯一不同的是，对，是那只紧握长剑的手。至少，他并未放手。 该如何言语？这个问题亦在小狐狸的心中徘徊。 少年人这番自责，亦勾起了她的悲愁。友人们在大漠众皆失散，连最温柔的林婉儿，亦葬身深渊中，回想起来，又如何能平静？ 忽的，叶可凡想起了此刻的处境：“昆哥儿，咱们，咱们现在是在哪儿啊？” 唔，记得分明是与秦昆一并坠入深渊中，缘何醒来之后，到了这般与沙漠毫无相关的草木茂盛之所。这里怎么看，都不想是所谓荒芜沙漠。 “……不知道。”少年似是心不在焉，半响之后，方才神色黯然的答道。 小狐狸愣愣的看着这位失魂落魄的友人，却仍旧不知该如何劝解。 一切的一切，皆是如此荒唐可笑，分明在大漠孤城中遭遇险境，可睁开双眼之后，却来到异于漠北的陌生之地，更加未知，亦更加教人惶恐不安。 面如死灰般沉寂的持剑少年，愣愣的抬首望天，望着湛蓝天空，可本该坚毅的心儿却满是伤痕。脑海中闪过的，总是与友人生离死别的愁景。 与这般心殇相比，自己身在何处、处境如何，又有什么重要？ 可是，分明这般心殇、这般苦楚，为何又如此紧握着手中的剑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叶可凡不知晓，便是秦昆自己，似乎亦无力自答。 不甘。 然而，瞬息之间，少年人的心便顿时明悟。 是的，不甘心！ 不甘心看到友人失散离去，不甘心自己的命运受制于人，不甘心自己连救下一个的力量也没有！ 我，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人……！ 想到此处，紧握长剑的手掌便愈发用劲，凭空中迸发出手骨的弹响。然而，这般念想虽如此铭心，却亦需面对现实。 现实，便是如此。哪里去寻找得到这般执掌自己命运的力量？天地广阔，人海茫茫，显然不现实。况且，即便真的得到了这样的力量，可友人们皆已离去，便是成就强者之名，又有什么意义？ 想罢，心亦愈发死寂。 恍若置身死海，慢慢的沉入海底，没有光芒，没有声息，一切皆在沉默无声中，化作寂静，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昆哥儿！” 蓦然间，耳旁传来一声呼唤，将秦昆自沉沦的黑暗中惊醒。侧目一看，却惊然看得小狐狸泪眼模糊，却又强作愤怒的神情，不由一愣。 “昆哥儿！你怎么了？你不要这样……大家，大家虽然都已经失散了，婉儿姐，婉儿姐还……”哽咽，一时难语。片刻之后，叶可凡又哭道：“但是，但是，他们，一定也不想看到你是这个样子啊！从小我就崇拜你，崇拜你总是那么优秀，甚至觉得只要跟着你的背影前行就可以了！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 言未尽，却无力再言。 是了，那个总是在众人中承担着领袖身份的秦昆，一直以来便是叶可凡的偶像，憧憬着有朝一日自己亦能似秦昆般如此优秀。不错，友人皆是失散于大漠的人海中，生死未卜，更有甚者已是生离死别。 对此，老成少年心殇自责，难道叶可凡便毫无伤感？当然不是，她的心，亦似刀割般痛苦。她想哭，然而哭毫无意义。 秦昆这般痛苦失落的表情，那逐渐绝望的眼神，教小狐狸畏惧不安。畏惧着偶像自甘失败，不安着友人永陷迷茫。 “求求你，昆哥儿，别，别这样……”这或许是哀求，也或许是劝告。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狐狸亦如秦昆，不想在失去任何一个人。 在这个世界，每一位友人，皆是小狐狸奋力生存下去的动力，若是失去，那或者又有什么意思？ “我，我……” 听得这番言语，持剑的老成少年愣愣的注目着身旁最后一位友人，一时间语结难言，看着她慢是泪水的小脸，看着她伤心欲绝的哭泣，听着她如此的言语…… 苦涩，爬上心头。秦昆低下了头，一手撑地，一手仍旧紧握手中剑。 然而，苦涩过后，却渐渐升起了先前那股本该消去的不甘，而这般执念，恍若于血脉中燃烧，在沸腾的热血浇灌在那颗已冷却的心上，以自身的毅力将之铸成“剑心”。 撑地的手掌，立时间紧握成拳。 变强！ “我要变强！”少年如此低头嘶喊着。 女孩儿仍在哭泣，guntang的泪珠如白玉般滴落于地，沾湿了大地。然，这杂草丛生的地面，却不单单只是叶可凡曾留下热泪。 “我要变强！强到，可以自己掌握命运；强到，可以给身旁人绝对的保护，而不是注定的伤痛！！” 少年人终是抬首，将隐藏于阴影中的脸颊暴露于女孩模糊的视线中。那张坚毅的少年面容之上，曾留下一滴眼泪，但这是少年人平生最后一滴泪。 这一滴泪，将永远深藏于他如利剑般的心儿。 嗡—— 剑鸣空响，虽藏于步鞘之中，但剑锋之上的斑斑铁锈再一次剥落些许。而少年人亦如此清晰的感应到，人与剑之间的联系，愈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