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茫然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宜园都十分安静,许蔓一进内室就将要跟进来的珍娘关在门外,只说需要独自静静。 躺在临窗的贵妃榻上,望着窗外渐渐凋零的那些花花草草,曾经阿婆也喜欢在住的那个小院里养许多花花草草的,连带自己也喜欢,不过长大后生活在城市里,只能在花盆里养花草……许蔓眼里一片迷茫,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 好半天,许蔓眼神才渐渐清明起来,大脑也开始运转起来。原本以为躲过了选妃,再重新回到林府,至少可以借着候府的名义谋个独立门户的身份,以后查起那所谓的鸳鸯扣、心经也没了束缚,谁料情势如此微妙起来。 珍娘在外间的回廊上站了一会,见内室一点声响也无,门又是从里面反锁起来,心里焦急,要知道在栖霞寺遇见的小丫鬟要代传的话还不曾说完呢,在福寿苑门口被孙嬷嬷打断后一直没有合适机会。 清歌在正房摆好了晚膳,也寻了来,知道许蔓在内室呆了大半个时辰,眼见天色渐晚,眼睛不停地扫过内室那紧闭着的雕花镂空糊了高丽纸的门,却不敢声张,低声和珍娘商量起来:“小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次候爷的事情很严重?人是铁饭是钢,早早地出去也不知吃了午饭没有……” 许蔓睁着眼睛望着雪白的墙壁,清楚地听见了清歌的声音,心里越加茫然。她犹记得自己刚刚成为小许蔓那会儿,整晚地梦见小许蔓,心神不宁,却能强打起精神应对沈府为难……真正见到自己的尸体后,慢慢地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又渐渐地在梦里能够见到一些即将发生的事情,不知所措,也探究不了原因,就有些无暇应对起来,后来到了候府,也是被动地接受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犹如陷进了一个巨大的深渊,挣扎前行。 “……要不找了人将门撞开了?”清歌的声音再次拔高,似乎故意说给内室的许蔓听的。 然后,一阵沉默。 内室里的许蔓不发一言。 内室外的珍娘也只是摆手示意清歌不要声张,又将清歌带到回廊转角站定:“前面还有两位嬷嬷看着呢,你去每样动动筷子,表示小姐吃过了。” 清歌无奈地道:“可是一旦撤了饭菜就没了,不若之前还能做些宵夜,那孙嬷嬷可是一早言明,世家规矩没有夜食的,说什么夜食伤身体……”清歌见珍娘脸色渐渐沉重,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一时间,二人语塞。 刚刚的淡淡忧伤就突然间化为一阵波涛,珍娘不由搂住了清歌:“要是有哪天,小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好了。” 珍娘的声音不大不小,躲在内室的许蔓恰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心里百味杂陈。 是啊,曾经自己不也如此期盼过:要是有哪一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好了。 院子里依然寂静如初,清歌又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内室依然毫无动静,珍娘依然安安静静地站在正房外面的回廊,时不时打量一眼内室…… 宜园左边的倒坐房里,孙嬷嬷一把将韩嬷嬷拉到屋子中间的桌边,重重地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又将她面前的茶杯续上:“老jiejie,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小姐的事,何时轮得到你我吱声?”算是委婉地提醒这尊卑有别的道理。 韩嬷嬷原本有些不服气,在听见孙嬷嬷那句“老jiejie”之后就松了一口气,又深深担忧起来。她们二人永德十年就进宫了,当时分到五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跟前当差,在宫里也算老人,两年前以出宫荣养的名义离宫,一直在乐阳公主府里住着却非公主府的奴婢,直到几日前宫里刘大总管找来才又一齐到了这宜园,委以重任,千万要保许小姐平安。 孙嬷嬷见韩嬷嬷不说话,脸色泛白,知道她听进去了,也不多说什么,淡淡地道:“我们只要不负圣命,保住许小姐平安即可,其他的还是顺其自然得好。” 毕竟在宫里呆过二十几年,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也不再言语。 *** 外院水德厅内,陈嬷嬷将浑身发抖却强自不流一滴眼泪的大太太揽在怀中,轻声安慰道:“……太太想哭就哭出来吧,如此最最伤身子了,无论如何椿哥还小呢。” 提到椿哥,大太太全身一僵,狠狠咬了一下舌头,那满含铁锈味儿的血腥瞬间弥漫胸腔,她稍微坐直了些,望着陈嬷嬷道:“乳娘,你说得对,天下那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的,如今陈家出了这样的事情,椿哥也是派来镖局护送回京都,我的确不能倒下的。” 陈嬷嬷听到大太太这话,仔细观察她的神色,不似强装,应该是想通了,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再接再厉道:“太太这样想最好了。何况如今候府今非昔比,大老爷若能搭上宋国公府,也未必不是好事。四爷那里恐怕未必真心肯出力帮陈家,大老爷的为人您也清楚,既然亏待了您,说不得怎样也会出几分力的,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可是,可是乳娘,”大太太一下子坐直身体,伸手抓住陈嬷嬷的衣襟:“乳娘,林恩早早就来信要扶那徐四小姐上位,我倒是罢了,椿哥又能又什么好?” 这件事陈嬷嬷是知道,那信当时气急败坏的大太太要烧了,还是她偷偷存了下来,她也明白一旦大太太失了正妻之位,椿哥自然讨不到好,可是如今这样又能讨到什么好? 大太太要说服陈嬷嬷更加要说服自己,道:“乳娘,椿哥怎么去的江南,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当时椿哥一连三日高烧不退,人事不醒,还是许蔓身边的清歌偷偷给陈执事说,椿哥可能中毒了,妙颜斋有解药,不过需要陈家帮着打听消息,椿哥这才度过一劫……后来陈七爷帮着在外面找了章神仙,说椿哥要在外家长到十岁,才能无灾无患。太夫人自然不肯,大太太送走了椿哥,却拿出来陪嫁的一半给大老爷。 陈嬷嬷见自己奶大的孩子过得如此糟心,也不好受却不能露出半点,强笑着道:“太太也别如此悲观,毕竟不是宋国公嫡女,若是侯爷一去不回,大老爷便是侯爷,平常人家的女儿进候府平妻也做得,太太虽说不想让老爷担心,可是,一来知道清楚些容易应对,二来七爷也不是那不知轻重的,要不请了七爷打听打听这徐家?” 大太太沉吟片刻,微微点了点头,又重重地摇了摇头:“如今陈家那边,七哥都焦头烂额的了,还是算了吧。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让陈执事去打听好了。”
大太太和陈嬷嬷一直在水德厅呆到撑灯之后,也没有什么心思用晚膳,等到忙完吩咐丫鬟婆子将内院各房晚膳准备妥当,还特地去锦衣卫处问了是否准备送晚膳等事宜,已快到戌时。 宋嬷嬷又来催了两回,大小姐甚至亲自来找大太太要求见大老爷,倒是刚好碰见宋嬷嬷,被宋嬷嬷冷嘲热讽地道:“哼,孝道都不知为何物?当真候府一日不如一日。” 大太太知道宋嬷嬷这是讽刺大老爷不去给太夫人请安,反而护着个姨娘回了宋国公徐府,自然不以为意。反倒是大小姐林清华听了话,久久不能平静,脸上如洒了颜料那般。 待到人都走了,清静下来,大太太和陈嬷嬷匆匆用了点粥,才有一个小厮来报:“回禀大太太,锦衣卫已经都走了。外头刘总管说,他们从侯爷的外书房里搬走了七个箱子的东西,看样子似乎沉得很,竟是每个箱子用了三个人抬,另外似乎还有一个匣子的文书。如今书房已经贴了封条,其余各处都不曾有人闯过动过,门前的锦衣卫也都撤了。”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大太太双手合十,喃喃念了一句。 陈嬷嬷挥手让那小厮退下,陪着大太太往福寿苑去给太夫人回话,又让人拿了候府的帖子去请御医。 二人刚刚走出水德厅,迈上通往内院的甬道,陈执事匆匆跟了上来,还等不及给大太太行礼,有些慌乱地道:“太太,太太,锦衣卫抬着箱子走出候府侧门,不知怎么的,那箱子底掉了,里面掉出来的全是黄金……” 大太太眼前一黑,一个站立不稳就要摔倒在地,还是陈嬷嬷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太太,太太,您没事吧?” 大太太最终还是没有晕倒,她明白这件事情有多严重,嫁进候府九年,候府是个什么状况,就是不曾管过家的她也略知一二,从侯爷不顾亲戚情分敲诈陈家银子可见一般,那这些黄金从何而来? 那日,七哥来告诉她的话可是清清楚楚的地,陈家用走私的渠道给沈家运送兵器和黄金。 大太太不由猜测二者有何联系,突然打了个冷颤,问陈执事:“可知道还从候府查出别的重要东西没有?” 陈执事一愣,难道黄金不算重要?不过他转念一想,于世家大族而言,黄金确实不算什么,大太太又是出自陈家,十里红妆嫁进候府,更是不把钱当回事。 大太太却是等不及他回话,匆匆吩咐陈嬷嬷:“快,快请了人去请七爷。” 陈嬷嬷一脸为难:“外城已经落锁了。” 大新宵禁极严,一般外城落锁了,除非有进出的令牌或者手御,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能进出。一般的世家大族也都能弄到这样进出的令牌,候府也有一块却是在太夫人手里的,大太太也不可能现在去拿了令牌去请了娘家舅爷。 大太太愣了片刻,招呼一句“咱们去宜园”便率先朝着宜园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