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谈话
酉时三刻，宜园正房旁边的厢房内，映红早早就将晚饭摆好了，却始终不见许蔓人影，珍姑姑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眼见着饭菜都有些凉了，急得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正犹豫是否派人通知去了大太太荫园的清歌，就见许蔓携着一位气质优雅做了妇人打扮的女子进了院门。 “映红，多摆副碗筷，文姬姑姑与我们一同用晚膳。让人去请了珍娘回来，顺路去大厨房加菜。”还未等映红开口，许蔓就对她做了一连串吩咐。 她匆匆出来院子，又猛地停下了脚步，今日的小姐怎么说话怪怪的，明明宜园就有小厨房，为何还要去那大厨房加菜。她很想倒回去问问，见许蔓已经关了内室的门，只好按照吩咐叫来小丫鬟去找珍娘，自己亲自去了大厨房。 许蔓亲自给文姬姑姑上了茶，就有些厌厌地坐回椅子上，即使她从那个信息开放的时代来的，也有些震惊于文姬姑姑带来的消息。 原来那黄一鸣来的途中竟然因为拿出干粮救济快要饿死的孩童，所带行李尽数被逃难流民抢了去，不仅身无分文，还被人贩子拐了买进满庭芳……众人最后知晓之时，为时已晚。 “真是惨事啊！天子脚下……人命如草介啊！”文姬姑姑拿着修了万字纹的真丝帕子印了印眼角，十分沉痛地再次感叹道。 这句话应该由我这个出生在二十一世纪和平年代地人来感叹吧！ 许蔓心里嘀咕道，嘴里却应酬他道：“还好不是乱世！” “现在和乱世有什么区别！”文姬姑姑面露凄婉。“去年陇西地龙翻身，岭南郡、海南郡都受了牵连。死伤无数，一些地方颗粒无收，冬天饿死了不少的人；今天春上河南郡又久甘未雨。早稻苗都枯死，千里沃土都快变沙地了，今天秋天的粮食还不知道在哪里……” 没那么严重吧！千里沃土变沙土，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变成的。 许蔓觉得文姬姑姑的话有点偏激。 “那些都是天灾，”许蔓笑道，“天灾是人无法避免地。只要朝庭上下一心，渡过了这个难关以后地日就好过了。这离乱世还差得远呢！” “哦！”文姬姑姑感兴趣地问。“小姐认为怎样才算乱世呢？” 这个题目太大了。 可文姬姑姑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神色间非常认真。 许蔓却不愿意和文姬姑姑讨论这些政治范畴地东西，她笑道：“我一个小姑娘，见识有限，姑姑这话我还真答不上来呢。” 文姬姑姑却不依不饶：“小姐这样说总是有感而发吧？”神色间，已有执固。 许蔓一笑，在竹筠苑地时候还觉得文姬姑姑是个很和善的人，现在看来，是没有遇到她感兴趣地话题，这不，完全是一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摆休的势头。 为早点结束谈话去吃晚饭，许蔓简短而匆忙地道：“乱世，以我的理解就是那些在替人为奴为婢或者在外面替人做针线的女人们都觉得日过不下去了……” “这怎么可能？”文姬姑姑皱着眉，“小姐这是在说笑吧！” “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感受罢了！”许蔓笑了笑，客气地说：“时候不早了，姑姑还是早些用了晚膳回去吧。我这里也是客居人下，多有不便！”说完，她又朝文姬姑姑福了一福，转身吩咐小丫鬟摆饭，又命人去接了珍娘。 文姬姑姑望着她忙碌的身影静伫不动。沉思起来。 珍娘回到宜园，三人欢欢喜喜地吃了晚饭，珍娘亲自将文姬姑姑送到林府角门，热情地给文姬姑姑讲述了最近来林府提亲的人家，转弯抹角地提醒文姬姑姑，许蔓将来是要嫁进有头有脸人家做太太的。 不愧在外面抛头露面做生意的，无论珍娘如何说，文姬姑姑都能顺着珍娘的心意往下说，倒是令珍娘不好意思起来。 文姬姑姑心里却苦笑不已，她其实也不想这样冒冒失失地到林府来给许蔓添麻烦，奈何竹筠苑里那位大爷不答应啊。 自从听珍娘派去的看望萧衍榕的小丫鬟一番即将跟随许小姐飞黄腾达的一番话后，那位就坐不住了，在外面到处打听不说，索性派了自己来探听口风。为了早些听到消息，连出入城令牌都给捯饬来了，还在自己的袖袋里安静地躺着…… 送走了文姬姑姑，珍娘长叹一口气，轻抚着许蔓的鬓角，有点伤感地道：“小姐，小小年纪的……有cao不完的心！”说罢，还背过身后偷偷拭了拭眼角。 翌日上午，吃完了早饭，许蔓依例到荫园准备同大太太一同去给太夫人请安，大太太正忙着梳装打扮，陈嬷嬷手臂上搭了好几件衣裳正等着大太太挑选，许蔓笑问：“太太这一大早的，要去哪里？” 大太太看许蔓地目光中就流露出了怜悯，看得许蔓心中乱跳。 难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正要追问，大太太却叹道：“有人来给你说亲，侯爷又一口回绝，不留余地，太夫人让我进宫去问问皇贵妃娘娘，我正准备去宗人府递牌……” 许蔓使劲地瘪了一口气，涨红了脸，低着头道：“……年纪还小，又没人做主……” 大太太又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最后怅然地道：“你的婚事太夫人是答应了皇贵妃娘娘由她作主的，贵妃娘娘在家里时，一向很得侯爷看重，若是贵妃娘娘肯出面，想必还是有转机的……” 许蔓心头大震，不露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外面的戒防可解了？” 大太太道：“还没。不过比昨日松了很多……我们家毕竟是皇亲，又有爵位在，虽然进出有点碍事，但也不至于不能在这京都里走动……不过，那燕国公也太不成事了，怎么就让一干刺客混进铁血军，接着太子殿下代当今犒劳之机行刺，据说这几天御史们弹骇燕国公的奏折都象雪片飞似的。” 许蔓就想起来穆夫人对燕国公的评价“赏无可赏，岂不大祸临头”，心里无端地为燕国公感到侥幸，至少因为这次行刺，还不至于到那赏无可赏的地步。 两人又聊了几句，大太太已穿戴整齐，两人一道去了福寿苑给太夫人请安，许蔓亲自送大太太出了垂花门才转回宜园。 林家如今可以说是外强内干，若大的一个内院，仆妇很少，外院的小童也经常在内院进进出出的，半月湖临着宜园这段路本来就有点偏僻，加之昨天下午竟然遇到了文姬姑姑，这让许蔓更觉得不安全了，她觉得以后少去半月湖的地方，又和珍娘将宜园看守院门的人安排了两班，将关门时间提前至酉时，珍娘告知宜园众人一旦关了院门除非有许蔓许可，一律不准进出。 差不多的时刻，满庭芳竹筠苑的后院里，文姬姑姑也召集了众人，宣布竹筠苑最近将重振竹筠苑风采，甚至重金请了京都最有名的四大名妓坐阵，众人自然没有不允的，皆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 待到将众人职责一一安排妥当，文姬姑姑露出疲倦之色，大家纷纷散了去，唯独萧衍榕似乎看不明白似的，还伫立在原地不肯离去。 文姬姑姑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好强忍着连日来的疲倦，重新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小姐这是还有事？” 萧衍榕显然也是看懂了文姬姑姑的神色，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满脸挣扎，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文姬姑姑心里叹了口气，虽然与萧衍榕相处时日不长，也还是很喜欢眼前这姑娘，脾性也合自己口味，可惜她也是听命与人，再怎么怜惜，毕竟还是得看那位主意……念着这姑娘你宁愿自己背下高利贷，也要将竹筠苑这些无依无靠的弱质女流拉扶一把，不由还是替眼前这位感到难过。 她略微沉吟，决定再多一次嘴：“小姐也不必为难，少主说过，你并不是这竹筠苑的人，太平门的事也怪罪不到你头上去……不过，念在萧家的大义，自然会为你安排一个新身份……” “姑姑，少主他，他真的不会再回竹筠苑？能不能让我见一见他？”文姬姑姑的话还未说完，萧衍榕急切地打断她的话，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 那日太平门的事，她也是被人误导的，虽然自责，却也于事无补……她不在意名分，也无所谓身份，只求能够跟着那位顶天立地的男子。当然，这些话她自然没有机会说出口了，正是因为那日自己的鲁莽令那人远远地避着自己。 文姬姑姑脸上露出来片刻的迟疑，最后还是决定直言相告：“小姐这又是何必？你的心意大家都看得清楚，我想少主心里也是清楚的，不过，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少夫人又，又……少主想必是没有这份心思的，不如，过了这一阵，少主也缓过这一口气，我定寻个机会为小姐在少主面前……” “姑姑，您何必如此欺骗榕儿，虽然少夫人她，她……我就是，想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能有个机会呆在少主身边，就十分满足的。”还是未等文姬姑姑说完，萧衍榕就将话语劫了过来，甚至“噗通——”一声跪在文姬姑姑面前，声音里透着股倔犟，言辞恳切：“姑姑，您将我从那种万劫不复之地救了出来，在榕儿心里，已是如父母亲人般敬爱，但求姑姑再救榕儿一次！” 文姬姑姑心里一跳，眼里也是一番动容。 萧衍榕立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榕儿早年丧母，如今这番境地，从今以后就当姑姑为母般孝敬了。” 她的话音一落，屋里陷入死一般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