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威胁
还是沈府前院靠近大门的花厅里,十来个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均深深地低着头,深怕一个不小心,被当做了出气桶。 沈太夫人一脸寒霜地望着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少女,如玉般光滑脸庞苍白无血色,一双长眉斜飞入鬓,大大丹凤眼清透逼人,轻轻抬手抚摸着额头上尚未结痂的伤口,微微笑着。 “……太夫人,你看,即便是沈阁老家里,交易嘛,也得有章程啊。”清歌轻轻的声音在花厅里回旋。 “说吧。多少?”沈太夫人却是看也未看她一眼,直接对着许蔓开口。 “一百两?”沈太夫人的管事婆子不可思议地看着许蔓举起的一根白若凝脂、纤若青葱的食指,惊呼道。 不是穷疯了吧? 还是真的撞傻了。 这是要抢人吗?凭什么?不就是看一眼那张纸吗? “不,是一千两。”清歌适时地纠正她的话,微微停顿一秒,扫视了厅内众人的表情,又说:“一千两纹银看一眼。” 一千两纹银看一眼? 还好不是黄金。这个念头让沈太夫人很没来由烦躁起来。 沈家不是小门小户,“一千两黄金看一眼”也吓不倒人,只是也怎么又绕到了钱上面了? 当然,现在已经不是考虑钱的问题。 沈太夫人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沈大管家。 此刻,沈大管家又有点不确定了,毕竟二老爷自从出仕以来很少归家,即便过年过节,也是小住几日就走,还是他十几年前的书童听见有人说清歌手中的纸有些像二老爷的笔迹,可毕竟也没有下人知道二老爷笔迹不是? 二老爷为人一向谨慎,否则也不会在不惑之年就任工部尚书,没几年又入阁拜副相,就是在家里,闲杂人等都不能近身,他的墨宝一向不赠与人,这林家私生女如何得来? 难道是从忠勇侯夫人那里得的不对啊,外人可能会觉得沈大小姐,现在的忠勇侯夫人贤惠大度,自小看着她长大的自己,却深知她不可能容得下这么个私生女的。 难道真的如二夫人说的那样?是赠与的?那会是怎样的关系? 这个念头让沈大管家后背突然冷汗直冒。 沈太夫人见沈大管家一直不说话,只得示意管事婆子出马。 婆子一脸嫌弃地在清歌面前伸手,冷哼道:“哼——不就是一千两银子?拿来吧。” 清歌先是看了一眼自家小姐,然后微微笑了起来,说:“先付钱,后取货,这是规矩,怎么沈家不是一向最守规矩” “你——”那婆子指着清歌正要开骂。 “下去!”沈太夫人终于冷冷开了口。 “沈太夫人,因小姐也只有这一份,请恕婢子冒犯。”清歌接过德昌祥银号的一千两银子的票据收好,双手将纸举过胸口,微微笑着对沈太夫人说道,表示只能这样看。 沈太夫人急于求证,也懒得去追究这些枝节,待丫鬟扶着她在清歌面前站定,定睛瞧去,泛黄的纸张是有些年头了,上面娟秀的簪花小楷,笔挺雅致,一看就是出于女子之手,怎么可能是维儿之手? 她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到了地上,转身扶着丫鬟的手坐到太师椅上,接过丫鬟手里的茶盏,轻啜了一口,突然将茶盏扔在地上。 “黄口小儿,竟敢诬陷我儿,是何居心?”随着茶盏砸在第三的尖锐声音而起的是沈太夫人威严的呵斥声。 就在沈太夫人起身质问同时,许蔓也站起了身,待到她志得意满地要走出门去时。 清歌开口说:“太夫人,留步。” 闻言,她又缓缓地转身,嘲笑地看着许蔓主仆。 清歌见许蔓微笑着点头,绕开一地的碎瓷片,轻轻走到沈太夫人的对面,说:“我家小姐还有话单独说。”单独说? 是了,构陷朝廷大员可不像与人私通,这是要被下牢狱问罪的,女人一旦进去,可比撞死惨很多了。 终于知道怕了,刚刚怎还敢如此嚣张。 “哼!报官。”沈太夫人都懒得再看一眼,直接走出门去。 丫鬟仆妇一脸鄙夷地冲许蔓主仆冷笑,也跟着出去了。 “小姐,这纸上的藏头诗门口的人有没有念出意境的?沈香火底坐吹笙,贪鲜攫rou人所伤,墨客儒生皆白首。助成书屋……” 藏头诗沈……贪……墨……助…… 沈贪墨助?助什么?里面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跟在后面的丫鬟仆妇们惊慌地看着沈太夫人渐渐放慢脚步,慢慢地停在门边,最后突然急急转身,与正跟上来的管事婆子撞了个正着……接着就是片刻的混乱。 初夏,花厅前面的院子里,花有开得正好的,也有半开半掩的,更有含苞欲放的,一片姹紫嫣红,繁华似锦。 被沈大管家拦在一众低着头的仆妇小斯前面的沈夫人面色冷峻,和这一派热闹的景色背道而驰。 此刻花厅内的双方更是互不相让。 沈太夫人最终还是再花了一千两纹银,细细看着清歌手上纸张,只见上面写道:“沈香火底坐吹笙,贪鲜攫rou人所伤,墨客儒生皆白首。助成书屋见家贫,四时黍稷荐惟馨。王湛床头见周易,白雪花繁空扑地。沈忧万种与千种,贪痴突悖天下无,墨池飞出北溟鱼。助汝五龙从九鲲,四明山下莫经春。王侯贵人多近臣,白毛空里乱纷纷。沈谢逡巡称小儿,贪鲜攫rou人所伤,墨翟当年合泣髭......" 她怎么敢? 沈贪墨助四王白。 满满一张纸上全是以这几个字开头的七言诗! 且不管“四王白“何意,就这“沈贪墨“三个字就是能陷沈家于死地。 心下略不是滋味。 幸好锦衣卫昨日就离开了,否则依着他们无事还要造出事来查一查的做派,对沈家伤筋动骨倒是不会,可又是麻烦。 当然,这种话、这种事绝对不能认的。 沈太夫人一脸怨毒地望着许蔓,只见她还是刚刚进来时的一派淡定从容,难道是无知者无畏?进了沈家,既然有如此的狂言,怎还会让你能够全须全尾走出去?就这么笃定沈家不敢? 是可忍孰不可忍! “无知小儿,真是一派胡言。你以为知府老爷会信?来人,报官。”沈太夫人极力克制自己想将这主仆大卸八块的冲动,不屑地说道。
许蔓这回却是轻轻挪了下位置,冲着沈家大门口,朝清歌点点头,缓缓作势要走出去。 “胡言什么是胡言?什么又是真话沈家大门口的众人可不会相信这只是胡言?就如沈家诬陷我家小姐与人私通,如今也无凭无据的。”清歌跟上自家小姐脚步,接着又说:“何况又不是只有湖州一家府衙!沈家诬陷我家小姐与人私通,这肯定是要找地方诉的。” “那又如何?到了皇上跟前也得有理有据。”沈太夫人不屑,示意门口的仆妇拦下许蔓主仆二人。 许蔓却在门边停下脚步,转过身,微微笑了起来。 因逆着阳光,屋内的人看不见脸,却觉得她似乎比从前多了十分的自信和傲气。 自信?傲气?这些可从来与这位忠勇侯府私生女没有多少关系。 再说,自信,傲气又有何用?这里可是沈家,江南首富的沈家,更是被世人称为“德积一门九进士,恩荣三世六翰林”的沈家,这些才是底气! “浙江道杭州府知府马升之,永德十年进士,右谏议大夫。天顺九年杭州钱粮库着火烧毁的账册,在沈老太爷手里吧。” 沈太夫人顿时脊背一寒,三魂六魄出窍。 “这账册是马知府庶妹马伊莲通过忠勇侯夫人沈侑玲在沈太夫人寿宴上送来给你的吧?原来那天被我家小姐撞倒的美娇娘就是后来被’沈阁老英雄救美’的爱妾啊。”清歌轻声说道,声音清脆如之前。 沈太夫人却觉得一声声如同雷鸣。 这不可能!她怎么知道?当时她不是被逸儿迷得七荤八素吗? 许蔓微微笑笑,鼓励地看着清歌。 其实她也不知道,都是猜出来的,看来蒙对了。 若非昨日巧遇沈三郎以婚约为由向锦衣卫要人,又毫不犹豫地坑自己,可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样的假设? 当然,酒楼里说书的讲的那段“沈阁老英雄救美”的故事更是功不可没。 沈太夫人的身子微微发抖,额头上冒出一层密密的汗。 她怎么知道?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机密之极,不是烂大街的官场小秘密啊。 “浙江道按察使陈清朝之所以被以失察下狱,是前任邓嘉兴失察,浙江经略使上告邓嘉兴窝藏包庇,各个州都要查,偏偏杭州府钱粮库被流民烧了,账册也没了,缺了一册,似乎无关紧要,但整个浙江的账目没有问题,最终没有查出来什么,邓嘉兴调离了浙江道,这件事算是就此了结。而如今,这件事又翻了出来,萧家不过是个引子,重要的是——”清歌轻轻地对着沈太夫人解释,又突然在关键处戛然而止。 见她一脸颓败,又补上一句:“虽然陈清朝因萧东山死在暂且被困,但是他的jiejie是当今静妃娘娘,想必若是知道有这么一本账册,肯定很感兴趣的。” “既然沈太夫人想好了一定要报官,那我家小姐在府衙等你吧。”说罢,清歌扶着许蔓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