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旧宅面君
冷成孝一直在赶路,即使天已经黑了,他还在向前走。不远处,已能看到灯火,那是齐阳府郊外的一个小村子。父亲冷杰仁来信时提到过,若遇急难之事,到这个小村子找一户门上挂半截对联的人家。 而冷成孝之所以午后才动身,便是算准了时间,天黑时到这里借宿。这样即使端木凝蕊派人跟着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找到那户人家,冷成孝上前拍门:“啪啪啪……啪……啪……啪。” 门里人大声说道:“大夜里的,谁拍门呢?” 冷成孝同样大声答道:“赶路的,走晚了,能否借宿一夜?” 门拉开一道缝儿,门里人低声说道:“三少爷,有急事?” “废话。”冷成孝嗔了一句,又高声说道:“冬夜天寒,看这样子就快下雪了,主人家行个方便吧。” 此时,羽琴嘟着嘴,折着枯枝,一边丢进火里,一边埋怨道:“这可好,为了吃晚饭,人也跟丢了,大夜里的还要露宿野地。” 蝉玉不说话,解下酒囊递向羽琴。羽琴接过来拔开塞子,抿了一口,然后递还给蝉玉,问道:“你是不是有意跟丢的?身为一名剑客,难道做事如此不稳妥吗?” 蝉玉接过酒囊,对嘴喝了一口,淡淡说道:“冷成孝的事能作准。来投函的是金衣卫,我在京城时,曾与那人交过手。他对我说,是奉了圣旨来投函传信。” “那你……”羽琴满眼惊诧,既然能作准,为何要在门主面前说作不得准? 蝉玉看着她说道:“我若实言相告,凝蕊该怎么办?贬了冷成孝?杀了冷成孝?实则冷成孝与我一样,谁坐天下,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岳王举兵来战,他不是也一样为了凝蕊血染征袍吗?” 羽琴冷哼一声道:“那是岳王,若是朝廷人马来袭,他便不会那样卖命了。” 蝉玉又喝了口酒,然后将酒囊递给羽琴,说道:“冷成孝是皇太后娘家一支,死了的前太子,才是皇后的儿子。” 羽琴蹙着眉头抿了口酒,抬起袖子擦了下嘴唇,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是说皇太后要反朝廷?” 蝉玉一笑,答道:“我是说,做娘的,一定会千方百计为儿子报仇。” 羽琴问道:“那你这又是哪一出儿啊?带着我逛京城吗?” 蝉玉望着深暗的夜空,幽幽答道:“咱们去京城,不用跟着冷成孝,若他回了冷府,便证明他没有私心,来投文王只是为了凝蕊。若他回的是‘慕容家’,那便要小心这个人。但即便是后者,目前也还不能杀他。” 羽琴突然低下头去,手指在酒囊嘴上盘绕着,似笑非笑地轻声问道:“自你来了吴州,始终没有这样的机会与你独处。你方才说冷成孝与你一样,并不在意谁家天下,他是为门主而来,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为谁而来?” 蝉玉垂下了目光。羽琴抿嘴一笑,说道:“你不想说,那我猜上一猜,看我猜得对不对。门主调你来吴州时,你眼眸之中多有不舍之意。你是从中原来的。我猜……你是为灵尊主才投的文王。” 蝉玉翻起目光,正对上羽琴那双缠绵幽怨的眸子。蝉玉轻轻一叹,微笑道:“过去的事了。灵姬已然是文王宠臣,我与她早已相忘于江湖。” “那……”羽琴微启朱唇,欲言又止,随即垂了眼帘。 蝉玉淡淡一笑,知道她是想问他,是否也与灵姬有染。蝉玉说道:“灵姬曾说过,相交贵在知心,除此外皆为器具。她与文王便是交心,与我……只是恩怨两清罢了。” 起了一阵风,有碎雪飘然落下。羽琴挪动到蝉玉身边,浅笑道:“风凉,借你侧身挡一挡。” 蝉玉一笑,又投了几根枯柴,让火烧得更旺了些。 文帅经垄右府直上京城,晓行夜宿,快马急行。至京都时,耗时不过十二日。于驿馆落脚,自有驿官向宫中呈报。仲孙祈平传下圣旨,于文帅前次进京时住过的宅子接见文帅。 文帅明白仲孙祈平的意思,当年进京,还是仲孙祈平奉旨护卫。如今物是人非,仲孙祈平是想让两人都找到一些旧时的回忆。 文帅只带了和尚同往,至宅门前,两名身着布衣的侍卫拦住了文帅,双双躬身抱拳道:“文王,随从不得入内。” 文帅一笑,说道:“这位是孤的护国禅师,法号和尚。也是那次金衣卫刺杀孤时,救驾之人。孤以为,圣上不会不想见他的。” 里边早有人通报了仲孙祈平,不一刻便有人出来说道:“旨意,宣文王与禅师一同进见。” 两名侍卫向旁一闪,再不说话。文帅一笑,当先迈步进了宅子。 仲孙祈平穿着便服,清瘦了许多,少了些圆润,却多了些刚毅。文帅撩袍欲跪,仲孙祈平笑道:“免了吧,咱们谁不知道谁呀,你就是跪见,也不是诚心实意。来人,赐座。” “谢皇上。”文帅一笑,走到旁边坐下,和尚站到了文帅身后。 仲孙祈平打量了一眼和尚,见此人相貌奇特,身材高大,光着头,穿一件单薄的布袍,不禁问道:“这位就是你的护国禅师?他不会觉得冷吗?” 文帅一笑,侧头说道:“大师,皇上问你话呢。” 和尚合什道:“回陛下,习惯了,便不冷了。” 仲孙祈平微微皱眉,觉得这人说话很有意思。文帅笑道:“皇上不必在意,此人是出家人,说话总是云里雾里。实则臣也这样穿过,但着实地习惯不了。” 仲孙祈平一笑,转为正题:“玄德,你的折子,朕收到了。你有这份心,朕心甚慰。既然成国也诏请于你,不若你便代朕前往中原朝贺吧。如何?” “臣,遵旨。”文帅在来的路上已经反复想过,只有他去中原这一个办法可行。恭贺新皇登基这种大事,一般都得是皇亲贵戚代替皇上去。而竺南眼下的局面特殊,他代表皇上,既全了中原分别诏请的礼数,也明白地表示竺南没有分崩离析。 仲孙祈平微笑道:“还是老样子,一点就透,惜字如金。那你就住在这里吧,朕命人筹办礼品。” 文帅说道:“皇上,臣答应了问兰,要回去过年。成国新皇的登基大典,定于来年五月,过了年再走也不迟。”
仲孙祈平一笑,说道:“那好,你就回去吧。朕命人将礼品送到齐阳去,过了年,你从齐阳动身便是。” “谢皇上。”文帅没有起身的意思,接着说道:“岳沐阳曾偷袭吴州,臣为了抵抗叛军,向民间借了一千多万两银子,承诺双倍奉还。但臣节衣缩食,也难能凑出这许多钱来,皇上可否再赏赐臣一些,最好是能将债还上。” 仲孙祈平怔怔地看着文帅,万想不到他竟然会向自己要钱…… “朕才赏了你三百万两,你又来向朕要钱?朕的钱便是那大风刮来的?” 文帅垂着目光,答道:“皇上也知道,臣正在兴建蕊城,三百万两……杯水车薪而已。” “混帐话!”仲孙祈平一拍几案:“是朕让你兴建蕊城吗?谁让你建了。” “回皇上。”文帅面不改色地答道:“是端木凝蕊让臣建的。” 仲孙祈平愣住了,眼前这个书生,曾高论经世之道,曾踞城东境一线,曾以两千驻军击退两万岳王军,而今天,竟然在自己面前耍无赖!建城这样的大事,竟能面不改色地推到端木凝蕊头上! 仲孙祈平失笑,想了想说道:“她让你建的,你便找她要钱去。” 文帅拱手道:“皇上这是无赖话。” 仲孙祈平不怒反笑,说道:“你倒说朕无赖,你才是无赖。” 文帅答道:“臣不是无赖。皇上下旨,命臣安治东境,镇守林关,以为京都之屏障。因此,臣才纳了端木凝蕊的谏言,兴建蕊城,练兵安民。但钱不够用,自然要向皇上要。皇上不给也就算了,明知端木凝蕊是个女童,却让臣去向她要钱,这不是无赖话吗?” 仲孙祈平被噎得哑口无言,虽然建蕊城是在下诏以前的事,但如今诏书已下,身为天子,又怎能在这种细节上与臣下争较? 仲孙祈平暗暗咬牙,说道:“朕也不宽裕,还要为成国筹办贺礼。最多再给你二十万两。” “皇上太小气。”文帅垂着眼帘说道:“图安驸马请臣代为请封公爵,还给了臣二十七万五千两银子,皇上金口一开,才给二十万两……小气。” 仲孙祈平腾地站起来,指着文帅张了张嘴,险些破口大骂,稳了稳心神才说道:“文玄德,你收受贿赂,竟然还敢在朕面前如此坦然?” 文帅起身,躬身拱手道:“臣,事皇上以诚,忠家国百姓。图安迟早要封爵,因为皇上是答应过他的。岳沐阳都封了候爵,皇上难道要让长公主驸马受人耻笑吗?于皇上的脸面也是不好看的。至于他的钱,若不是皇上赏的,便是来路不正。臣收了他的钱,充抵我周国国库,也算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臣坦荡无愧!” 仲孙祈平怒道:“你给朕滚!滚回你的齐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