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深情
梁茂对韩氏的期望真的已经是低得不能再低了，可最后他自己找到的答案，却是在深夜里，梁婳哽咽着对离蕊说得话里听到的那一句—— “离蕊，娘亲在离开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要我为了大哥学会牺牲，可她要我牺牲什么呢？我一个女子又能为大哥牺牲的是什么呢？无非就是我的亲事罢了，可她眼中没有我，也就那样了，但茂儿呢？他今年不过才总角，可娘亲居然连他的名字都没提过一次，是不是在她的心里，除了梁羡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和茂哥儿也什么都不是？” 要说当时不过是从噩梦中刚刚醒转过来的梁茂听见了这番话时，心里是一点都不悲伤的，那自然不可能，毕竟那是他的娘亲啊，他的亲生母亲啊。中文㈠ 可要说真的是多难过，难过到可以嚎啕大哭的地步却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当时的梁茂已经被噩梦给吓傻了，反正他只知道，心里是痛的，可也就只是那样了，那种钝钝的疼痛感，很疼，但它已经不会疼得让他痛哭流涕了。 那时不会、现在不会、以后大概也再不会了吧。 而梁茂从此也就慢慢的安静下来了，除了在与梁婳一起的时候，他还会时不时得笑一笑的话，那在其他所有的时间里，梁茂就都像一个雕塑一般，失去了所有的灵性，就只是那样呆呆地坐着，不闹、不哭、不说话，也不会笑了。 这样的梁茂，让得梁婳一度非常的担心，可只要是在她身边时，他又偏偏就能活泼一些，这也多多少少的安了梁婳的心，让得她也只能多抽些时间陪着他，也不再去没日没夜的做针线和女红了。 而这样安静和寂寥的日子，在习惯以后，虽不能说是有多好，可它绝对也不坏就是了，最起码梁婳可以安安静静的看着梁茂慢慢地长大，期待着他长成一颗大树、期待着他能成为那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 所以这样的日子，梁婳和梁茂其实都已经在心底是妥协了的、是满意了的。 而这样的日子其实也很舒心，如果，梁羡可以不来打搅他们的话，那也许梁婳就真的别无所求了。 但可惜，如果终究只是如果………今天要不是梁媗早早的便赶来了的话，那如今等着梁婳的便可能是已经被梁羡打着看病的借口，把梁茂带走了的结果。 等她再回来时，等待着她的也只可能是一个人去楼空的裁素院了，到时梁婳会有什么反应，梁茂简直都不敢想，而帮他们姐弟避免了这一切可怕得结局的人，梁茂更没料到，竟会是梁媗。 她不应该是最恨他们的人吗？ 就以梁茂这几个月所观察到的事情来说，梁媗对梁雍的爱护之情，比起大姐对他也不遑多让了，在某些地方，梁媗对梁雍的保护甚至都比大姐对他要更加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就好像刚刚的那碗水晶杏仁凝露吧，梁茂可是看见了梁媗对念湘的再三确认了，虽说自梁雍被下毒谋害过，这些举动也不是说不过去，但以刚刚念湘回答的熟稔看来，这种确认怕都是家常便饭了吧。 那既然如此，梁媗对梁雍的保护和小心程度可就有些太过谨慎了，让得梁茂都是有些吃惊的，但在吃惊过后，等待着梁茂的却就只有疑惑了。 若以梁媗对梁雍的这种爱护来看，那她应该是把他娘亲恨得入骨的吧，那她又怎么会对他这么好呢？若说梁雍如此对他，还只是因为太过年幼，对于自己被下毒一事也全还懵懵懂懂，只误以为真是大病一场罢了。 可梁媗呢？梁媗对于这整件事情可就是了解得再清楚不过了吧，她又是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呢？难道她不是应该视他的痛苦为快乐的吗？ 毕竟，他可是那个曾经差点就毒害了梁雍性命的女人的孩子啊，她难道不是也应该把他一起恨得入了骨、蚀了心的吗，那样不才是最能说得过去的吗？ 这一切的一切，在梁茂看来才是人之常情的东西，在今天却完全都被梁媗给推翻了，她不仅把承平老管事从鹤寿斋里给请了过来镇住了梁羡，把他从梁羡的手里给救出来了不说，甚至还为他专门请了沈家的名医圣手来给他诊脉治病，把他从极危险的状态里给救了回来。 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都是在让得梁茂对于梁媗完全是看不懂了。 而他对她，甚至是对梁雍，也完全就说不上有什么感情的，最起码在今天之前，或者是在更久的以前，他对于梁媗和梁雍在除了觉得碍眼以外，就再没什么感想了。 嫡子嫡女在庶系的眼里，向来就是只可能觉得讨厌和厌恶的，毕竟他们身上的光芒总是会把梁茂给照耀成了阴影了的一角，这样的对比，谁又会喜欢呢？ 因此梁茂对梁媗和梁雍，从以前开始就和所有被他们显得是那样黯淡无光的人一般，都是极其讨厌和厌恶梁媗二人的，就算在之后梁茂心境大变后，对于梁媗和梁雍，他也不过就是像看待陌生人一样，对他们毫无感觉罢了。 但在今天之后，恐怕这种毫无感觉就将被完全打破了吧。 不然，为什么在梁媗带着梁雍，对梁茂说他们就要离开的时候，他会忽然感到有些失落呢？ 这时候他不是正该为了这两个只会带来吵闹的人的离开而感到欢呼雀跃的时候吗，可为什么他反而会觉得有些失落呢？ 梁茂非常不满自己心里涌现出的那种想让梁媗、梁雍留下来的感情，因而在梁媗看着他又嘱咐了几句一定得好好休息时，梁茂就只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可什么话却都没有说。 而梁媗对此也并没介意，她只是又转头对念湘和离蕊叮嘱了一些话后，便就直接带着梁雍离开了，而在他们快要离开裁素院的时候，相比起梁茂的冷漠，梁雍却就要依依不舍太多了。 在一步三回头、极其恋恋不舍的就要踏出裁素院的大门之时，梁雍却忽然抬头看向梁媗，问道：“jiejie，我以后能来找三哥玩吗？” 梁媗微微的愣了愣，然后才低头看向了梁雍，在看见他脸上的那些希冀之后，她便只是轻叹了一声，说道：“这就得问问茂哥儿的意思了啊，你想来找他玩自然是可以的，但茂哥儿可还是在生病呢，他需要好好的休养，你如果一直都来找他玩的话，那他的病怎么能快些养好呢，对不对？” “………对！”梁雍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梁媗的这番话却说得他没什么好辨的，梁茂现下也的确是还在生着病呢，他要是这都不能体谅，还要一直来找他玩耍，那的确是有些不对的。 可想是这么想，但梁媗在看见梁雍脸上浮现出的失望神情时，心里还是有些心疼的，想必雍儿是想要一个可以在一起大笑、大哭、大闹的兄弟了。 但偏偏以镇东大将军府现下的情况看来，唯一与梁雍年龄相近的兄弟之中就只有梁茂一人了，而这个人，却又还偏偏是差点害了他性命之人的孩子。 而这些事，梁媗也没以为是能瞒梁雍一辈子的，只要是有两个人以上的人知道得秘密，那就不可能会存在“永远保密”这种说法的，想必总有一天，雍儿是会知道，梁茂的亲生娘亲是曾经差点就谋害了他性命的人。 那到时雍儿他会是什么感想呢？ 到了那时，他又将会怎样的看待茂哥儿呢？就算她能懂得“孩子是无辜的”这一句话，可梁雍能懂吗？ 在真的到了那一天之后，梁茂又该怎么面对梁雍呢？这都是一些极其复杂但又很可能是极其简单的事，但若不真的到了那一天，那所有的答案就都只是猜测了。 一切都可能就只往好的方面而去，但也可能所有的一切就都只往坏的那一面展了，这些全都是在没生的时候，谁也不能预测得到的，就算是梁媗，那也不行。 想到这些，梁媗看着梁雍的眼神之中，也就变得有些担心了，可此时梁雍却忽地又开口说话了，他看着梁媗，笑得极其明亮的问道：“jiejie，那你带着我一起来裁素院探病不就好了吗？有你在，那我就一定不会打扰到三哥养病了。” 梁媗脸色立刻就好看了起来，她挑了挑眉的看着那小老虎，说道：“哦，照你这意思，我那是去给你做监工的是吧？我就是去那儿防着你捣乱的，是吗？” “不是，jiejie，我不是这个意思。”梁雍急急的解释道。 “那你是哪个意思？哦，在茂哥儿生病的时候，我就去看着你，省得你打扰了茂哥儿的养病，那等到茂哥儿病好了以后，我是不是就没什么事了？你是这个意思吗，雍儿。” “不、不、不……不是的，jiejie，雍儿真不是那个意思。”梁雍被梁媗那已经倒竖的月眉，吓得是已经都结巴起来了，就算他刚刚是有那个意思，现在也不敢说话了，那更别说这小老虎压根就没起过那个心思嘛，梁雍可向来都是巴不得梁媗能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的啊。 一时之间，梁雍的那张小胖脸就急得都通红通红的了，而梁媗这时却忽地“噗嗤”一声就笑了，看得梁雍当下就愣住了，而梁媗却是伸手掐了掐他的小胖脸，笑道：“嗯，看来雍儿你真是没那个卸磨杀驴的意思呢，那我可就放心了啊。” “jiejie，你是大坏蛋！” 这下梁雍哪还能不知道梁媗是在逗他啊，当下也立即就对梁媗出了最严厉的指控，只不过梁雍指控梁媗的话语，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个词儿，一点杀伤力都是没有的，梁媗笑着接下了，而就在梁雍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的时候，他们却已经都走到南兰溪畔的大门外了。 “三小姐，四爷。”守门的婆子一见到梁媗二人，便就赶忙行礼请安。 “mama们不用多礼，娘亲是已经回来了吧。”梁媗先便就问起了沈氏是否回来了的事，而婆子们自然都点头称是，梁媗就也牵着梁雍赶忙往里面走去了。 现下都已是亥时初了，沈氏这时才从赢王府回来，肯定也已经很累了，所以梁媗也就不想再多耽搁，她只想赶紧去见过沈氏，然后把今晚的事禀报完以后，就让她娘亲歇息的。 虽说梁媗也不是没想过，要不要等到明天再把裁素院里的事情和她娘亲说了，毕竟去一趟赢王府回来，她娘亲肯定已经是很累的了。 在那种满是人精和都有着七窍心肝之人的地方，不管是说话或微笑，那可都是需要提起一百二十分精神，一点马虎都不能有的厮杀战场。 虽然在那种战场上是从来都不会看见烽烟燃起之处，但兵不接刃就能置敌人于死地的手段却也更是要残酷一些，因此就算是沈氏，那也从来不会在，像今天赢王妃寿宴这般的大阵仗里掉一丝轻心的，不然后果也可能会是很严重的。 因而在经过了这样的一场寿宴之后，她娘亲会有多累，梁媗也是能猜到一些的，可梁媗宁愿心里忍着心疼，也不要因为她的自作聪明而给娘亲造成什么麻烦。 所以在心底想了好一会儿后，梁媗还是决定不要拖延了，还是赶紧把今天在裁素院生的事都和娘亲禀报完以后，再让娘亲赶紧歇息为好。 梁媗心底既是已打定主意，那脚下也就更没什么迟疑了，一路就带着梁雍进了正房，在给沈氏请完安后，梁媗四周扫了一眼，在并没看见梁婳和梁姷的身影时，她就对正疲倦地揉着眉心的沈氏，轻声地把今天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正在揉着眉心的纤细指尖，在梁媗的话语才刚刚一起头的时候，忽地就顿住了，而等梁媗的话语全部落地之后，沈氏更是微微蹙起了眉尖。 “羡哥儿他到底对茂哥儿说了什么，茂哥儿竟都被气的昏厥过去了？”沈氏开口便对梁媗问起了这个问题，但梁媗却就只能苦笑以对了、 “娘亲，这我也不知道，虽然我问过茂哥儿，但他却什么都没说，而孙mama和离蕊她们，当时是都被大哥给遣出了房去的，因此她们也是不知大哥究竟是和茂哥儿起了什么争执，竟然会让得茂哥儿气厥了过去的。” 梁媗如实的对沈氏说着，而沈氏在听后，柳眉却是蹙得越紧了，“先是故意去激茂哥儿，然后又不让孙mama和离蕊她们找大夫进来，羡哥儿这是想把茂哥儿带出内院去啊，但他要把茂哥儿带出去干什么呢。” 沈氏带着淡淡疑惑的说道，可梁媗听得却是一怔。 是啊，梁羡这不就是在借着机会想把梁茂给移出外院去的吗，但就像娘亲说的，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啊？难不成是觉得梁茂在内院里住着不好，他想亲自照顾他？ 梁媗想到这里，差点就当着沈氏的面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嗤之以鼻了，要是梁羡当真是会那般会为梁婳和梁茂考虑的人，那梁婳又怎么可能会求到娘亲这儿，就只为了不想让梁茂靠近梁羡一步的？ 只是梁羡对梁茂到底打了什么主意，居然会不惜做到这个地步？ 梁媗不解的很，抬头想向她娘亲询问一番，可在一抬头之后，梁媗看见的却是她娘亲那有些疲倦的神色之时，已经到了嘴边的问题就忽然改口了。 “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娘亲你又都已去赢王府为赢王妃祝寿，这累了快也一整天，此时还是早些歇息吧，不管有什么也都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梁媗有些心疼沈氏的劝慰道，而沈氏此时也的确是有些累了，因此也就顺着梁媗的话点头同意了，这让得梁媗稍稍的放下了一点心，转头就赶忙让门外的弄琴和墨画进来为沈氏梳洗更衣。 而梁媗和梁雍，则是在给行礼请安毕后，就退出去了，梁媗亲自把梁雍送回了阙秦院后，她便也就往小云曛而去，这一路上梁媗都没有乘轿，反而是慢慢的踱着步走了回去。 小云曛 “小姐，刚刚在大小姐回到裁素院时，我已经当着孙mama的面，把今天生的事都大略的与大小姐说了，大小姐听后很是愤怒，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奴婢说‘今晚已经时辰不早，就不去打搅你家小姐了，待我明早一定亲去谢他’。而至于跟在唐家小姐的车马后面护送的侍卫们也已经回来了，从二门递进消息来说，唐小姐已经安全回到英王府了。” 念湘一面帮着梁媗卸簪解钗，一面对她禀报道。 “嗯，有梁婳在裁素院，那梁茂应该就没事了。唐梦澜那边安全回去了就好，不然她要是真在从镇东大将军府回去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那梁家还真就麻烦了。” 梁媗这时也是有些累了的，她揉了揉眼睛的说着，而念湘见状，却就说道：“小姐，我们还是先去沐浴吧，一会儿等头干了，你也就可以先上床歇息了，今儿一整天，事情也是一件接着一件的，根本就没有时间让小姐你喘口气的。” 今天生的事的确是太多了，梁媗本还想着今天能留在府里偷闲呢，但没想到居然会忙乱成这样，直到现在都才能松口气、休息一会儿，她也实在是有些累了啊。 梁媗现下是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的，但她却还是坚持着在更衣沐浴完后，才终于回到榻上睡下歇息了，今晚梁府里疲惫的人真是不少，大家都是一夜无话，直到次日的天方破晓。 因为昨天实在是太累了，梁媗昨晚这一觉是睡得极熟，一夜无梦到天明，而且早上的时候，要不是青茼和念湘来叫她的话，那估计她是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呢。 “小姐，这支怎么样？” 薄金雕花的铜镜前，青茼拿着一支繁花累累镶红宝石的白石玉簪，向正在打着呵欠，都还有些睡眼朦胧的梁媗问道。 “嗯，就这支吧。”梁媗不是很在意的瞄了一眼，然后便就点头同意了，青茼虽知道梁媗这根本就是敷衍的话语，但看着她那又快闭上了的眼睛，青茼就又不忍心吵自家小姐了。 手上的力气很轻地把那支繁花累累镶红宝石的白石玉簪为梁媗簪好后，青茼就又帮梁媗淡淡的梳妆一番，这边的准备就好了，青茼摇了摇快睡着的梁媗，在扶着她起身更衣完毕之后，梁媗便往南兰溪畔去了。 这是梁媗每日都要去的地方，一路上也没什么意外，不一会儿后就也到达了南兰溪畔，而今天梁媗才一踏进院门呢，却就看见了一个让她有些意外的人。 一般而言，梁媗都会是每天第一个到达南兰溪畔来给沈氏请安的人，毕竟梁雍那小老虎要睡懒觉，来得时辰自然很少有比梁媗早的时候。 而至于其他人嘛，那就更是不可能会有比梁媗来得早的存在了，这倒不是说他们都像梁雍一样要睡懒觉，只是在这儿，沈氏的规矩是每天辰时正才能过来给她请安行礼的。 因此其他人每天都是要等到那个时间点后，才会到南兰溪畔来给沈氏请安的，但这一规矩对于梁媗和梁雍自然就是无效的了，最起码，对现在的梁媗也是无效的。 在之前，在梁媗还没有重生之前，她和别人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得等到辰时正的时候，她才会去南兰溪畔给沈氏请安，那时的她以为，她也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在她娘亲眼里，不一样的就只有雍儿吧。 可之后却就不同了，什么都不一样了，在梁媗重生之后，在她知道了娘亲是为她都做过什么牺牲、都付出过怎样巨大的代价之后，梁媗才知道她娘亲也是爱她的。 虽然那份爱可能并不像对梁雍那般的明显，但那份深情却也是分不出深与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