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觥筹交错
“夫人，老爷他们刚刚已经从前面往这边来了。” 正在梁媗看着梁雍暗自出神的时候，弄琴却忽然走到了沈氏身边，附耳边低语着说道。 “嗯，让其他人开始准备吧。”一旁的梁媗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看着沈氏对弄琴轻轻地点了点头，又吩咐其他人开始准备时，她就大概猜到，估计是父亲那边已经过来篱菊园这边了。 梁媗和梁雍对视了一眼，后者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却是完全就没接收到梁媗的意思，仍是向着她打着希冀的眼神，希望她能让娘亲放他去一旁吃东西就好，不用再在这儿枯坐着了。 这眼神，梁媗倒是完全能弄懂的，但看着那只知道吃的小老虎，梁媗却是立刻一阵无语，最后好不容易的忍住了要伸手扭他小胖脸的冲动后，梁媗就还是明智的移开了和他对视得目光。 而不一会儿后，梁思玄和其他一行贵客的确就到了，这下宴会就是真正的开始了。 丝竹响起，钟鼓奏乐，篱菊园内霎时就靡音阵阵，在梁思玄和沈氏与众人一番寒暄后，就在首座上落坐了，席间各人当下也各自归坐，其中梁媗和梁雍因为是小辈，因而席位在尚书令于夔、于夫人和宋国公刘会、刘夫人等的身后一排。 在这满场皆是跺一跺脚，整个西殷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们的面前，梁媗对于这样的席位安排可没有什么意见，而梁婳和梁姷就更不用说了。 梁媗转头看了看就坐在了她身边的梁婳的表情，却发现她居然有些僵硬后，梁媗就微微挑了挑眉，视线也不由得就往四周看去，可等得她就在离梁婳不远的地方看见了一个身影时，梁媗却立刻就把视线给收了回来。 姜朝！ 原来梁婳是发现了姜朝就坐在她的左后方啊，怪不得神情会这样的僵硬呢。 梁媗此时倒是弄懂了是怎么回事，但她的心情却也跟着不好了，可她又转念一想，才忽然发现，她和姜朝之间不是还有一个梁婳挡着嘛。刚刚要不是她注意去看，也是不会发现那抹今天好似特别低调得身影的。 一身蓝绸明花镶边柳叶袍，一条金镶紫瑛带，带上系着一块宝石祥云佩，浑身上下虽都很是不怎么惹眼，但却也没一件是普通货的，王氏对她的这两个儿子，姜敏和姜朝，可从来都是不小气的。 家里不管有什么最好的东西，首先紧着的就都是姜朝两人，不管是好吃的、好玩的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只要是姜家能拿出来的，那就全都以姜敏和姜朝优先。 这些，梁媗都是知道的，因而此时在看见了姜朝这不显眼，却也非常名贵的穿着后，她是一点惊奇都没有的。尤其是姜朝腰间的那条金镶紫瑛带，梁媗记得，那可是她娘亲送给王氏的呢，但它现在却是被姜朝系在了腰上。 王氏对姜朝的疼宠，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要知道，那条金镶紫瑛带，可是就连娘亲也费了好些时日才找到的东西呢，但现在却是被王氏转送给了姜朝。这在西殷，本是极其要不得的事，但由于对方是姜朝，所以沈氏见了也没什么不高兴。 相反的是，王氏让姜朝今天来镇东大将军府赴宴时穿上它，明显就是想让沈氏看见的，让沈氏知道，自己送给王氏的东西，是被王氏转送给了她心爱的子女，这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沈氏不会生气，反而是会高兴的才对。 梁媗目不斜视的看着前面人的背影，但心中却已经有些感叹了，王氏对姜朝，真是向来都如此的用心至极啊！ 梁媗暗自的感慨着的时候，却没发现梁婳身后的姜朝，此时却是把目光投向了梁姷了，只是在那双多情的桃花眸中，现下看着梁姷的眼光里，并无一丝绮丽的光彩，有的就只是审视。 而至于梁姷，她的视线却是越过了前面所有的人影，直直的就落在了最前面、那个坐在了最上首的女子身上——绛紫缎，绣金蓝，水红虞美紫镶边，缂金牡丹的遍地折枝袍裙之上，有着八叶碧色透玉鸾凤簪和七宝玲珑朝阳衔珠步摇，那微微晃动着的倒影。 一张不过是淡施粉黛的脸上，不怒自威的威仪和那无双的风华，让得人的倾慕之心是油然而生。 沈氏的威严，是从骨子里发出的。梁姷就算是远远的看着，她也是不由得的沉了眼的。 而在这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几个人却是几种不同的心思在各自心上不住的流转着，谁也没能看清谁的心，梁媗就更不用说了，她至始至终都是没看过梁姷那边一眼的。 “jiejie……” 但在几人之中，却也还是有心思单纯得存在的，就比如梁雍，他看着梁媗一直低头不语了好一会儿之后，就忽然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问道：“jiejie，你在想什么，不高兴吗？” 梁媗转头，看着梁雍担心的眼神，心里忽然就是一暖，“没有，我就是在想一会儿会上什么菜罢了，没有不高兴。” 说起吃的东西，梁雍的眼神可马上就又亮了，他高兴地说道：“是呢，我刚刚也一直就在想一会儿还会上什么菜肴呢，昨天我可就已经派人去大厨房问过了，他们说今天可是会有红稻雪鱼和菱粉七翠呢。” 梁雍是越说越高兴，尤其是在提起雪鱼时，这小老虎就更是兴奋得眼睛都雪亮雪亮的了，不过这也难怪，自从上次梁思玄从宫里拿回过几条雪鱼之后，梁雍就喜欢上这种美味了。 但雪鱼着实难得，自上次之后，就算沈氏专门为梁雍寻购了几次，可因为路途遥远的关系，运送之间，雪鱼这种对水质和天气有极大要求的娇贵动物，是极难成功在路上存活的，因而到了如今，梁雍也不过才少少的吃过几次雪鱼罢了。 今天能在府里举办的南浦香节的宴会上再次吃到，也难怪这小老虎会这么高兴了。 梁媗静静的笑着听梁雍继续在发表着他昨晚就已经探听到的那一道道美食，没有出声打断过，而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这小老虎明快高兴的笑容，刚刚那些还让梁媗叹息的事情，现在也好像不是那么重要了。 宴会举行的很顺利，在歌舞升平中，人们杯觥交错，琉璃的灯光也散发出了明亮的光芒，梁媗虽是不能饮酒的，但此时在愈渐热情的气氛里，她也渐渐的觉得热闹了起来。 但在酒过三巡之后，许多人还是提出了游园，梁思玄和沈氏自然是欣然同意。 不过这游园的同伴和行程，却是又有些不同了，女眷们是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而像尚书令于夔这几位，自然就是与梁思玄一道，向着女眷们都不怎么喜爱的古树和绿竹较多的方向去了。 那边因了此时的季节，所以凋敝感较重，许多古树现下也早就是光秃秃的了，因而大多数女眷们都还是比较喜欢另一边还是花色满园不等地方而去。 虽说现下还能盛放的皆是秋菊，可种类也是极其繁多的，一株株花植在花匠们的精心照顾和培育下，如今正是璀璨的时候，正适合人们去欣赏、去赞叹。 “jiejie，我们不和娘亲还有二舅母一道吗？” “不了。”在宾客几乎都走光了的篱菊园的宴会场地里，梁媗摸着梁雍的小胖脸，笑道：“要是我们和娘亲她们一道的话，那估计你的亲事，怕是今天就要被定下来了呢。所以娘亲让我带着你自行在园里逛逛就行，不过这篱菊园我们平时就逛得多了，今天就不看了吧。” 梁媗好笑的看着梁雍说道，但梁雍却是有些一头雾水的样子，他不懂为什么陪着娘亲和二舅母游园，自己的亲事就会被定下来了呢？而“亲事”这两个字，梁雍是知道它的，但至于具体的意思嘛，这小老虎就不懂了。 他看着梁媗就问道：“jiejie，为什么我的亲事会被定下来啊？” 梁媗笑道：“不为什么啊，只是你以后的妻子人选，估计都只会在今天的来赴宴的这几个家族之中产生了。” 梁媗说的简单，但梁雍听得却是越发的懵懵懂懂了，他看着梁媗就想再问，但梁媗却已经自旁边端起了一碟水果来，轻轻松松的就转移了这小老虎的注意力，让得他刚刚想问的事，一瞬间就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眼中看得到的顿时就只有梁媗放到了他面前的那碟新鲜瓜果。 现在可是深秋的季节，在这个时候想要弄上一盘新鲜好吃的瓜果，那可真是快要难如登天了，就连沈氏在准备这次南浦香节的宴会上，为了这些小东西也是难得的让沈氏头疼了好久呢。 最后要不是沈家商号远至海外的大批货船在此时刚好回来，船上也恰巧带了几框西殷没有的稀奇瓜果的话，那这次的宴会上，饭后的茶果，估计就只有一碟碟精致的糕点，而不会有梁雍现下手上的那一碟新鲜甜美的瓜果了。 梁雍瞬时就是吃得津津有味，而旁边看着他的梁媗也好笑的弯了弯眼角。 …… …… 在文帝的少年执政时期，西殷和后蜀爆发了一场大战，而也就是这场大战，让西殷的镇东大将军梁祜，开始崭露锋芒，惊艳天下——梁祜率领着西殷当时仅剩的十万大军，击退了后蜀的猛狼之师，侵入蜀地近千里之远，迫得当时的后蜀不得不主动议和。 当年的西殷，在那时虽气势如虹，但其实国力极弱，想要趁此吞并后蜀，实是天方夜谭。文帝深知此理，于是这场由后蜀先挑起的两国大战，最后以后蜀的主动议和结束。在后蜀签订了许多不平等条约，以及派了一名皇子到西殷作为质子后，这场大战，就这样彻底平息了。 至于东玉郡主……祁岚的母亲，也就是在那时，和着质子一起到来。 孟太妃，是先帝成帝的四妃之一，而成帝的皇后，一生只有一位，那是元后桢皇后。在桢皇后红颜薄命，斯人早逝，成帝就没有再立新后，掌理六宫的大权，最后却是旁落成帝的宠妃，李贵妃手上。 李贵妃此人，专权跋扈，野心颇大，一直都想插手国政，在成帝病危之时，更是与太医串谋，假宣诏旨，把所有成年皇子都骗进了广明殿，全部毒杀。 最后，李贵妃还与其父兄发起了承德门兵变，欲立其只有三岁的幼子为帝，要不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孟太妃冒死救出了元后桢皇后的遗子——当时还只有十一岁的文帝和六岁的郦王，让三公借此有了反击的理由的话，那估计当年李贵妃的毒计早就成功了。 只是，在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人们才猛然发现，孟太妃的长子和幼子，全都已死在了广明殿的那场阴谋里。 而这些，梁媗也是在前世时，父亲和娘亲被斩前夕才那样深刻的清楚了。 文帝驾崩，怀帝登基，而相比文帝的明君之名，怀帝的残暴和昏庸就更显丑陋，在登基之初，怀帝立刻一改先前的谦谦君子之范。 凡是曾经得罪过他的人，不出一月就全部罢职免官、获罪下狱，无一幸免。 这其中，最惨的虽不能算做是梁家，但在梁思玄被定死罪下狱，沈氏也因辱骂怀帝及沈云崇的暗中捣鬼而获同罪后，梁思玄把梁家最后的力量却是用来保存了梁雍的性命时，她才知道了一切的。 在一切都没发生时，谁都不能定了谁的罪。可我自诩不是什么好人，我不会再在一切发生后，再来痛哭流涕。如果那才能被称为好人的话，我真的愿意做天下第一大恶人。 春天的天气，最是暖。 风，轻轻的吹，吹响了一株株云柳的叶子的沙沙声。 梁媗她一直以为，她可以恨很多、很多的人。可到了今日，她才明白，她最该恨的是她自己。 在她之外，她没有资格，去恨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