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旧疾
在氏族里,其实不是每个家族子弟都会入仕的,毕竟不是谁都有那份才华和能力,可以在官场之中站稳脚跟,能不被暗流卷走的。家族之中有很大一部分的人,其实到了最后,也都是成为了家族财产的经营者罢了。 而梁家,不过只是因为人丁稀少,到了梁思玄那代,更是无一兄弟,仅有的两个也是在幼时就夭折了的,因此梁家所有的店铺和田顷在梁老爷子赋闲,把梁家一甩手全都丢给了梁思玄的好长一段时间里,这些几乎就都是由梁思玄自己管理的了。 也就是说,梁思玄当时不仅要在繁忙沉重的朝事空闲间,管理梁家这么一个大摊子,甚至于还要管理梁家名下的家族财产,这可不是一个“困难”就可以带过的了。 要不是之后与沈氏成亲,梁思玄什么也没多说的就把这管理家族财产的权限也一并交到了沈氏手中后,那梁思玄估计早就忙得无暇分身了。 哪还能做什么协助君王掌理天下的三公之一啊? 只是梁思玄那一代是没有办法,但在梁媗这一代,却不会这样了,梁雍可是有三个兄弟啊,虽然梁媗并不觉得这其中会有几人,日后能成为梁雍得帮手的,可她也不觉得,另外的三人都是有能力在官场上站稳脚跟的。 而梁婳能提早想到这一点,并且及早的就为梁茂铺好道路,梁媗觉得也无可厚非。 至于父亲会反对嘛,却也同样不难猜测,毕竟在父亲心里,若梁雍四人皆能入仕,那才是最好的结果。所以父亲不想让梁茂太早的进入族学,不想他太早的与学业之外的东西接触,这也不难懂。 但梁姷说起此事时的语气为何会如此的嘲弄,那就是梁媗不懂的了。 不管父亲有没有同意梁婳的提议,让梁茂这时就入族学读书,又与梁姷有什么干系,她至于这样对着梁婳冷嘲热讽的吗?梁媗皱了皱眉,想着梁姷与这事会有什么牵扯,难不成梁茂去不了族学,会对她有什么益处? 梁媗正想着呢,不远处的梁婳却忽然说道:“二meimei真是好灵的耳目,这不过是父亲昨天才刚和我说的决定,怎么你今天就知道了?我记得昨晚父亲去的可是韩姨娘的月秀坞,而不是朱姨娘的飞琼院吧?” 梁婳秀丽不俗,清雅如荷的芙颜上,此时仍然是浅笑嫣然,但不管是她的眼底还是梁姷的眼中,此时却都是一点笑意也没的。 尤其是梁姷,她在梁婳的话说完后,面上娇媚的笑容都已经渐渐变淡。 “大姐你的消息也不少啊,竟然连父亲昨晚是在哪儿歇息的都知道,这真是让人‘望而生叹’啊。” 梁思玄对朱氏的不喜,可以说是早就成了梁姷的一块心病,要不是朱氏如此的不得梁思玄的宠爱,那也许她不需要自小小的年纪开始,就要为了自己打算,去揣摩父亲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喜好。也不用自小小的年纪开始,就已经独自去面对韩氏和杨氏这些对她来说,简直就像是一座座压得她快透不过气来的大山一般。 要不是朱氏对梁姷一点助力都算不上,反而还时时都倒过来拖累她的话,或许她不用这么辛苦。若她也和梁媗、甚至是梁婳一般,只要能有一个像韩氏那样的娘亲,那她又何至于如此惧怕沈氏? 这样相比较下来,就算如今韩氏已经去了悲慈庵,但在小韩氏的照拂下,梁婳的情况甚至都要比梁姷来的轻松悠然不少。 虽然不知道梁婳为什么不通过小韩氏去拜托梁思玄,让梁茂提早进入族学就读的事,以梁思玄对小韩氏的宠爱,若是小韩氏向他提的这个要求,那估计梁思玄也是会应允的,又何必自己出马自讨苦吃呢? 梁姷心里有些猜测,但不管如何,梁婳和梁羡三人与小韩氏现下却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只要是谁在此时出了事,那另一方都是讨不了好的。 这些梁姷都清楚,所以她才更是痛恨梁婳这样的有恃无恐,她冷冷的看着梁婳,而梁婳眼中也几乎没有一丝暖意。 “二meimei谦虚了,而且要不是你去向父亲建议,怕茂儿还不一定能继续专心在府里读书呢,二meimei你对茂儿的‘关爱’,大姐我在这儿就像你道谢了。” “大姐客气了。”这番话说下来是彼此客套不已,但语气之冷,直让得不远处,还是一脸懵懂的梁雍都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冷噤。至于梁媗,则是终于弄懂了这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梁姷在父亲面前拖了梁婳的后腿啊,不过也是,以父亲对梁姷的宠爱,以及梁姷对父亲的了解,她想切中父亲心里的要害,想让得梁茂不能出府入族学就读,这是何其其容易的一件事。 如果不是因了有沈氏这样一位强势和能力背景通天的娘亲,那梁媗在梁姷手下的结局,说不定只会比前世再惨上数倍。以梁姷的野心和手段,她会怎么对自己和雍儿,梁媗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哦,对了,大姐,我刚刚恰巧听到了一个消息呢,或许你会比较感兴趣。”梁媗正有些失神的时候,梁姷却又忽然开口了,她看着梁婳倏地一笑,说道:“我刚刚去悬秋阁时听父亲说,今天楚桓伯侯府姜家的二公子可也是会来府里赴宴啊。” 梁婳整个人就是一僵。 但梁姷嘴角的笑容却更嫣然倩兮了,她继续说道:“虽然姜家没资格来参加今天的宴会,但姜家二公子今天却是可以跟着二舅舅来呢,这真是个大大的好消息,是吧,大姐?” 楚桓伯侯姜家虽然不能来镇东大将军府参加今天的宴会,可姜朝却因了是沈云朗的门生,所以能一起跟着沈云朗来赴宴,估计这也是沈云朗想带着姜朝来露露脸,为了他以后的仕途提前铺一点路吧。 梁媗对沈云朗还是了解的,她二舅对自己的学生向来就是毫不吝啬的,如果能在仕途上帮他们一把,那二舅绝对会毫不犹豫的伸出援手。 就像这次南浦香节的宴会一样,在忽然听闻了二舅舅会带着姜朝一同来赴宴时,梁媗居然没有感到多少的惊讶,可梁婳却就不同了。 本来是微微笑着的秀美芙颜,此时却已经是僵硬住了的,接下来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梁婳都是沉默的。而在这吓人的安静里,梁媗却是在心底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梁婳会喜欢上姜朝,梁媗是一点都不意外的,与之相反的就是,梁媗怕是最能理解梁婳的人之一了,所以她现在才会这样的叹息。 “大姐,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啊,怎么你的脸色突然这么难看?难不成是我误会你了,其实你根本就不关心这件事?”不过梁媗能安静的对待梁婳的沉默,可梁姷却就不行了,她打破了长久的沉默说道。 梁婳向来就是知道的,梁姷极其的聪明,因此她会察觉到了梁婳喜欢姜朝,梁媗是一点也不意外的,但她惊奇的却是,接下来梁婳的反应。 “哦,对。” 梁姷微微愣了一愣,“大姐,你说什么?” 梁婳抬头,面无表情的看向了梁姷,“我说对,你说得是对的,我对于这件事一点都不关心。以后还是请二meimei省些力气,不用再帮我打听这些无聊的事情了。” 梁婳毫无情绪的看着梁姷,在说完之后,也不管梁姷是什么反应,径直转身就走了,而梁媗却反倒是愣了一会儿之后才回过了神来,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而那边的两人这时却早已经是互相转身,各往一边的离开了。 “jiejie。”但这时梁雍也忽地拉了拉梁媗的衣袖。 “怎么了?”梁媗低头看去,只见梁雍还是一头雾水的看着她,说道:“jiejie,大姐和二姐都走了,我们可以回小云曛去了吧,糕点要凉了呢。” 梁雍是不讨厌,可也不喜欢梁婳和梁姷的,对于他的这两个大姐和二姐,梁雍不由自主的就不敢靠近,尤其是梁姷,梁雍见到她时,就和见到了梁羡一般,下意识的就是想避开,刚刚在一听到梁婳和梁姷的声音后,梁雍也是麻溜的就乖乖躲到了梁媗的身后去了。 其后,也是因为有了梁媗,不然梁雍早就拔腿跑了,他才不会留在这里呢。而现下,好不容易熬到梁婳和梁姷二人都走了,梁雍一放松下来,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他心心念念的小云曛里的糕点。 这让得梁媗真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jiejie,我们快回去吧。”而梁雍才不知道梁媗现在心里的复杂感觉呢,他就是拉着梁媗的手,眼巴巴的就看着她,惹得梁媗最后也只能点头了。梁雍立即就是一声欢呼,拉起梁媗蹦蹦跳跳的就马上往小云曛快步疾回。 这次后梁媗和梁雍就是直到傍晚之前再都没出小云曛了,其中一是梁雍只想在小云曛里吃念湘做的糕点,二是梁雍吃了后就只想睡觉,害得梁媗费尽力气的拖着这只都快要比她健壮的小老虎在院里散食好久后,才一起气喘吁吁的倒在了炕上呼呼大睡的。 这一觉,两人倒是都睡得很是甜美,直睡到了傍晚时分,要不是青茼和念湘看着时辰都快赶不及了,才把他们叫醒,开始梳洗更衣的话,那估计这两人是能睡到月牙出来的。 “小姐,你快点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能这么慢吞吞的啊。” 青茼看着一点都不着急,甚至还在慢悠悠的穿着衣服的梁媗,真是急得眉毛都快烧着了。 “不急,娘亲这不是都还没派人来催嘛。”梁媗悠闲的说道。 “我的大小姐啊,夫人要是现在就派人来催了,那就说明是已经要迟到了好吗?小姐,快点啦。”青茼这下说完后,不容分说的就上前把梁媗要自己穿的天水碧丝软绸罗衣给拿了过来,亲自为梁媗换上。 对于自家小姐那慢吞吞的个性,青茼这个急性子是向来就不能忍受的,每当赶时间的时候,青茼面对着梁媗时,就总有一种皇上不急急死太监之感。 梁媗对此倒是也习惯了,她好笑的就任着青茼动作麻利的在段时间内,就帮她把繁琐的衣裙更衣完毕,然后又在短时间内就为她梳妆好,等最后再绾上一只宝石花钿累丝小银簪后,梁媗就算彻底准备完毕了。 “小姐,弄琴jiejie来了。”而就像是踩着时间点一般,在梁媗才刚刚准备好后,弄琴就带着沈氏的吩咐来了,说是时辰已经不早了,让她赶紧带着梁雍过去。 “娘亲那边忙完了吗?”梁媗一面让青茼去暖阁看看梁雍准备好没有,一面对弄琴询问起了南兰溪畔那边的情况。 “暂且告一段落了,夫人现在就只等着三小姐和四爷一起过去篱菊园了。”弄琴回道。 “那好,我们就赶紧过去吧,不要让娘亲等着了。” 听到沈氏已经忙完,而且是要和他们一起去今晚宴会举行的地方篱菊园后,梁媗就弯起了嘴角,在梁雍也梳洗更衣完毕之后,便牵着他先到南兰溪畔和沈氏会合,然后再一起去了篱菊园。 篱菊园,是镇东大将军府里一处专门用来游园和举行宴会的园林,里面奇花异草,古树参天,流水小榭,玉石铺路,陈设之华丽是极其奢靡富贵的,在梁府之中,这也算的上是难得的了,但它绝高的名气却也不只是因为里面的铺置华丽得原因,其中有一大半还该归功于镇东大将军府的门槛,不是那么好进的。 在这建安之内,能递进拜帖的也不过就是那几家,而能一睹篱菊园庐山真面目的人就更是不多了。 这篱菊园,简直都要与梁媗和梁雍这两个梁家的嫡女、嫡子一般,在这西殷的帝京之中,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存在了。 “夫人,于夫人到了。” 篱菊园内,沈氏和梁媗一行是最先到达的人,而等他们才刚刚踏进园内不久,墨画却就急匆匆的过来禀报道。
今天的宴会规模其实不大,与之相比有天壤之别的是它的性质,就像以往梁府举行的宴会,沈氏是从来都不需要去篱菊园外迎客的,但今天沈氏在墨画一来禀报后,她就在对梁媗吩咐了几句要好好的照看梁雍后,便就转身向着篱菊园外走去了。 “jiejie,娘亲这是要去哪儿啊?”梁雍抬头看着梁媗问道。 “出去迎接客人啊!来,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坐好,我让人端些茶点来先给你垫垫肚子。”梁媗没有细说,只是随便回了一句后,就把梁雍的注意力给引开了。 今天南浦香节的宴会的特殊性,是就连沈氏也明文规定了梁媗和梁雍必须出席的,因此今天梁媗不能再称病躺在小云曛里贪闲,梁雍也不能再被沈氏以一句“年纪还小”而打发到小云曛里,让梁媗照顾了。 今天他们两人都是乖乖的早早就准备完毕,然后陪着沈氏提前到达了篱菊园内。 只是梁媗没想到的却是,客人居然会这么早就到了,而刚刚墨画说的那位“于夫人”,梁媗自然也知道是谁,所以沈氏亲自去园外迎接的举动,也就没让得梁媗有多惊奇了。 但梁媗不奇怪,可要和梁雍解释的话,那就不怎么好说了,因此梁媗也不对这只小老虎多说,直接让念湘去把她刚刚吩咐过的,一同带着来了的茶点端上来,轻易的也就让梁雍的注意力完全给转移了。 这只小老虎还真好对付! 梁媗看着那吃得正欢的梁雍,一边在注意着份量,免得他一会儿就吃不下晚饭了,一边还要给这小人儿端茶倒水的,以免他吃得太急,给噎着了。 “雍儿,你慢点吃。”梁媗看着梁雍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实在是又无奈又好笑的,但那小老虎却不领情,还是一面点着头,可另一面却依然风卷残云的消灭着面前的糕点,让得梁媗最后只好说道:“你要再不慢点吃的话,我就要让青茼和念湘把这乳酪酥、燕窝羹和茶水都一起收下去了哦。” 一瞬间,梁雍就安静了一瞬间之后,他忽然就斯文起来了,先是放下了手中那块已经被他咬了一大口的乳酪酥,然后又装模作样的拿起锦帕擦了擦手之后,才又拿起旁边已被忽视许久的莲纹勺,又是优雅又是斯文的开始吃起了燕窝粥。 这个鬼机灵! 梁媗在一旁看的是差点就没大笑出声,但最后却还是只扭了扭梁雍的小耳朵,在他又装模作样的痛呼了几声之后,就让他去了。 今天这个宴会可不是开玩笑的,她自然是不希望梁雍出什么岔子,其中丢脸是小,要是让得祖父和父亲生气失望了的话,那后果才是严重的。 梁媗想都不用多想,要是今天梁雍的表现出格了,那他今后的小日子可就是不好过了呢,不仅是学业会翻倍加重,其他礼仪和礼节的训练肯定也会提早到现在开始进行。 这对于现下不过是一个才六岁的孩子而言,实在是负担太过沉重了,梁媗是肯定不希望她祖父和父亲做出这样得决定的,所以她今天是一定得看好这只小老虎的。 梁媗在心里立时就过了一遍今天宴会的流程,正想着一会儿该怎么嘱咐梁雍时,旁边却忽然有人唤了梁媗一声,吓得梁媗差点就要跳起来了,这实在是她想的太过入神了。 “三meimei,你没事吧?”梁婳的声音在梁媗的身旁响起。 “哦,没事,大姐你来了啊。”梁媗起身,看向了她身旁的梁婳,不觉就是眼前一亮,今天的梁婳看来是精心打扮过了的,那身绣淡色迎春花镶金线滚边的衣裙,以及头上的那套点翠朝阳挂珠头面,再配上梁婳那张秀美不俗的丽颜,的确是美得清雅如荷,让人一见难忘。 这也就怪不得,怪不得当年就算她以守寡之身,也能让得姜家松了口,透出了愿意允她进门的口风呢。 心里忽然就又好像是被针扎到了一般,虽早就已经不是很疼,但却也让得梁媗忽视不了。 “三meimei,你真的没事?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不要硬撑啊。”梁婳看着梁媗越来越难看的神色,有些担心的问道。要知道相比起梁府外的人来说,她对于梁媗的羸弱真可是再了解不过了。 在她们都还年幼的时候,梁婳就看着不过是跑快了几步的梁媗,那曾经直挺挺的就倒了下去的画面,以及小时候争执的激动了几分后,梁媗就直接晕倒的画面。 而虽说这样的情况在随着梁媗长大后,就已经渐渐不再有过了,但以往那些在年幼的记忆里早已经深深扎根的画面,却还是让得梁府里上上下下的每一个人,比起外人都还愈发的觉得梁媗孱弱。 梁婳自然也是如此,她看着此时的梁媗担心地询问着,而梁媗却只是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道:“我真没事,大姐不用担心,不过就是些旧疾和小毛病罢了,我早就已经习惯了。”而且,它们现在再也不能让我有多痛苦了。 是啊,那真的就只是一些旧疾而已。 梁媗努力的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个不算好看的笑容,她此时倒是不知道梁婳的担心是真是假,但她却不打算在此时,再和她多说什么。 心里就算已经不再疼得撕心裂肺,可每当面对着梁婳的时候,她却还是有些无法释怀。尤其是当一些回忆汹涌的袭来时,她就更不想看见她了,这个自己应该称呼为“大姐”的人,梁婳! 而这些,梁媗也是在前世时,父亲和娘亲被斩前夕才那样深刻的清楚了。 文帝驾崩,怀帝登基,而相比文帝的明君之名,怀帝的残暴和昏庸就更显丑陋,在登基之初,怀帝立刻一改先前的谦谦君子之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