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逃离（1）
当一个人排斥真实世界，又坚定不移地相信虚幻世界的时候，泡沫的产生和终结往往是转瞬即逝。 清晨六点整，白色大楼里一层大厅的挂壁液晶电视上正播放着一则社会新闻：某小区内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在自家书房的电脑桌前死亡，警方依据现场环境判断死者因长时间玩电脑游戏导致猝死，死时保持着坐姿，连眼睛都是睁着的，而这一判断也得到了邻居的佐证，死者独自生活，每天深夜被从他家音箱发出的游戏声所烦扰，但一般最多到凌晨一点就关了，而这回接连三个晚上持续不断的噪音让忍无可忍的邻居最终选择了报警，这才发现死者已死去多天…… 蒋丁路过电视机时，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根本没放在心上，转而走出大厅，当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研究了他们换班的空档时间，如何避开摄像头的角度，哪条路没人会在这个时间经过。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保持着正常人的速度，他告诉自己，不能盯着摄像头看，不能朝四周张望，不能和别人有眼神交流，不能回头，不能表现得胆怯，更不能咳嗽打喷嚏，总之不能露出任何的破绽，否则这个月的计划就白费工夫了。 幸运的是，他成功了，离开了这幢贴着成片马赛克外墙的白色大楼。 他为自己的智慧所折服，运气也相当好，竟然没有一个人质疑他，更没有一个人阻挡他，就这样堂而皇之离开了。 无比轻松。 太顺利了，顺利得不自然，他们一定有什么阴谋，肯定在暗地里埋伏着，可是……无论如何，现在赶紧离开，投奔一个老朋友。 当蒋丁在十字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并坐上后座，他松了一口大气，这回铁定是逃脱了，望着消失成白点的大楼，他彻底放心了。难道是自己的样貌发生了变化，或是太久没从房间里出来，所有人都不认识他了？一个月确实有点久，不管怎么样，这是一个好消息。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了。 司机是个瘦高个男人，头皮都快顶到了车顶，有点搞笑，这么高的人竟然缩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内，他不感到难受吗？ 对蒋丁来说，出租车都有着统一的外装颜色，统一的内部装饰，统一的税务发票，就像是棺材。棺材都是暗色，没有白色、彩色的，都放着尸骸，都会被埋在土里，都很狭小。 想到这，他有意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司机，不料司机也在看他。 这个司机有着一张满是戾气的脸，这种脸给人莫名的威慑力，屠夫、杀人犯就是这般长相，相信只要不是他的敌人，就该是安全的。 蒋丁被他看得起了鸡皮疙瘩，说不出的难受，于是闭上了眼睛，就在那一瞬间，他见到司机的嘴张开了。 蒋丁思忖：他要说什么，我可不想和不认识的人闲聊，说多错多，或许是被他发现了什么破绽，应该不可能，司机的职责就是把乘客安全送至目的地，不必在意乘客的由来、举止、装束，所以不管他说什么，问什么，只要不回答就不会露出马脚，赶紧闭嘴吧。 司机最终没有说话，蒋丁可依然不敢注视后视镜，尽管如此，他的手心都攥出了汗。 一路无话，半个小时后，出租车驶至一个高档小区的门口。 司机停下车，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等待着什么。 蒋丁准备付钱，可车内的计价器是黑屏的，没有具体价格，那该付多少钱，正在他考虑要不要开口询问价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右边裤袋被穿了个大洞。 蒋丁不习惯用钱包，他觉得钱包很脏，钱币在里面，细菌也在里面，钱包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倒不如直接把钱放在口袋中，可现在……连个钢镚都没留下一个。 逃车吧，对，这个司机那么高大，从车里出来一定没他快，况且驾驶座在左上方，他在右下方，两个方向又差了一段路。虽然逃车要付法律责任，而且不道德，但他没有办法，如果司机一生气关了锁，把他送回去，那什么都完了。 对，先把司机的名字记住，以后再还他。蒋丁望了一眼服务资格证上名字——徐直国，马上就记住了。 做下决定，蒋丁快速推开车门，飞一般地跑向马路对面。 进入马路边的绿化带，是个六十度的斜坡，蒋丁趴在草坪上，远远盯着马路上的出租车。 司机没打开车门，没大声对他警告和辱骂，更没追过来揍他，而是一踩油门，折返回去了。 看着出租车渐渐消失成黑点，蒋丁才敢站起来，走向小区门口。 他很高兴他又成功了，离开了这个高大的司机和那辆棺材车。 蒋丁对今天的运势非常满意，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什么地方很奇怪，但又想不到是哪里，想着这些，他已经走到了门岗。 守门岗的保安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皮肤黝黑，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类似警察的制服，大盖帽遮住了他的小半张脸，很是有趣。 蒋丁出身不好，从小就没有见过父母，一直轮流被几个亲戚带养，虽然亲戚对他尚算可以，但都不是富裕家庭，所以他从来没有住过有保安的住宅小区，在他的思维中，所有的保安都是小老头，即使是管理高档小区。 蒋丁对小老头有特别的好感，他们总是一脸的憨笑，对谁都是一副客气的模样，和他所住的白色大楼一样，守门的保安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也是之前唯一能和他说上话的人。 白色大楼的保安是山西人，说话的腔调融入了本地话，退休后闲着没事做了保安，他告诉蒋丁，他有一个儿子，和蒋丁同年，回了老家工作，他却没回去，因为两人的关系不好，说不到两句就会争吵，所以见到蒋丁，特别亲切。 这回逃出来，蒋丁特地选择他值班的时候，因为他会视而不见，结果证明是对的。 蒋丁越看这个小区保安越亲切，从初见的表情看，应该也是个好说话的人。蒋丁以笑容回应，保安只是点点头，没有登记，也没有询问，就放他进去了。 目的地，老朋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