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凶手（1）

    医院内人声鼎沸，排队付钱的、拎着水果篮看病人的、穿着病号服溜达的、在不起眼的位置倒卖挂号的，各有各的忙。

    谁也没注意，花了半个多小时才从六楼走到一楼的纪建国第二次对生命有了忌惮，他没有选择坐电梯就是怕自己走得太快。他把诊断报告紧紧抱在胸前，就是这薄薄的几页纸确认他得了肺癌，从医生的口中听到这个噩耗后，他似乎跌入了人生的深渊，主治医生给他嘱咐是住院化疗。不知道用了多久，他才戒掉四十年的烟瘾，不料抽烟的后遗症还是让他得到了应有的后果。

    记得第一次吸烟时，他还是生产队的基干民兵，第一根烟还是民兵连长请他抽的“大前门”。

    当时，这根“糖衣炮弹”让他和另外两个民兵夏勇、戚军的人生从此有了重大的转折。

    天色暗了下来，讽刺的是纪建国还要去别的医院。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去精神病院，那是他的老朋友夏勇的住所。每个月他都抽出一天风雨无阻去看这位老朋友，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厚的友情，而是四十年前的今天，发生了一件难以置信的事让他到此时此刻依然记忆犹新。

    对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来说，纪建国相当和这里的病人同样令人熟悉，不是他的精神有问题，而是来的次数固定而长久。四十年间，精神病院换了数不清的医护人员，数不清的病人，和他有着相同经历的恐怕只有这家精神病院的院长了。

    纪建国首先到了院长办公室，照旧了解了一下夏勇上个月的情况。院长告诉他，上个月夏勇的状态比之前都好，能够自己行走，不用拄拐杖了，如果保持下去，身体能基本康复了。

    这让纪建国很意外也很高兴，可转念一想，不免惆怅，想到自己命不久矣。

    接着在院长的陪同下，纪建国到了夏勇的病房前。这是位于最高层最尾部的一个房间，和其他病房唯一不同的这个是单人间，在现代人的精神疾病呈现增长的趋势下，一个床位都是奢侈的，而他却有个长期的单人病房，可谓特殊照顾了。

    鲜有人知的是，夏勇不是一个普通的精神病患者，在四十年前，他“杀”了戚军。

    四十年前的一个下午，刚从打靶场收队的民兵连长就把纪建国叫来，交给他一个任务，点名让他带着夏勇和戚军待会儿上山把寺院里的几副棺材拆了，再把拆掉的板材运回来送到队里。

    作为基干民兵的纪建国起先还有些犹豫，虽说寺里的和尚在扫四旧时都被遣返了，成了真正的佛门清净地，可大晚上去寺里拆棺材，胆子再大的人也得掂量掂量。

    纪建国口头上说着“保证完成任务”之类的话，心底里打起小算盘。临走前，民兵连长请他点了一根“大前门”，并送了他一包，随着尼古丁在肺里走了一遍，他也那么多讲究了。

    晚上六点不到，纪建国开了一辆平时队里拉秸秆的车，只不过现在拉的是夏勇和戚军，停在了山脚下的道口。

    可三个人真到了山脚下，纷纷皱起了眉头。

    山不高，海拔不到100米，可从山脚到山顶的寺庙要登的台阶近500级，秸秆车是上不去的，就算空手来回一趟已要费很大的体力，何况还要带板材运下来。望着飒飒作响的山林灌木和百年未修整的石板路，三个人各背上一些工具器械，走上了崎岖的山路。

    纪建国看了一眼走在身后的戚军，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还把你爷爷的拐杖带出来了？”

    戚军呵呵一乐道：“你们不晓得吗，这山里蛇多，等天黑了，谁知道暗地里会不会有东西咬我，所以我要刺死它们。”

    夏勇在旁搭腔：“呵呵，谁不知道你小子怕蛇，而且……更招蛇。”

    戚军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怕，看你待会儿怎么应付。”

    纪建国明白戚军的顾虑，这座山上曾经确有很多的蛇类生存，也正因为如此，批斗的时候山上的寺庙是最后一站，大家都忌惮这些没有人性的畜生，可话又二说，也因为有了寺庙后，再没有出现蛇咬人的情况，只要人不犯蛇，蛇也没主动犯过人。当年还是“村”的时候，每年立冬，村里都会派人上山捕蛇，成了这里的习俗，当时寺里的和尚都会强加阻挠，理由就是那些“众生平等云云”的劝语，可到了后期，“村”改了“队”，就没有村民顾忌了，和尚都不见了，还管那个，个个义愤填膺地抱着本毛主席语录，非要把山上的蛇给捕空了。

    戚军就是在后来的捕蛇中，被条草蛇咬伤，虽然没有毒性，但他说什么也不敢捕蛇了。从此后，他就蛇这种动物有了固有的戒备心，每每到田间地头都顺根棍子一类的手持物警惕着。这回是组织的安排，他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于是拿了他爷爷的拐杖，以防万一。

    不过话说回来，纪建国却没有半分的担心，他不担心不是因为他不怕蛇，而是自从那些和尚被遣散后，山里鲜有蛇类出没，好像那些蛇也跟着走了，一来二去，这座所谓的“蛇山”在当地人看来就成了一座空壳子。他不信鬼神，也不信蛇有灵性，只当是一个巧合，也许是蛇的习性让其见风使舵了。

    一路上你一言我一语，倒也没有空闲争论这些，只想着快点结束好回去睡大觉。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只见寺门大开，黑漆的大匾额耷拉着，似乎一触碰就能掉下来砸死人，从里到外呼啸着阵阵的怪风，隐约能听到有规律的撞击声。

    三个人鱼贯而入，趁着还有点夕阳的余辉，通过大殿径直向后院走去。

    民兵连长在纪建国来之前交代过，棺材就放在寺里的后院，能拆多少拆多少。这些好木材原是那些和尚圆寂后自备的，闲置着怪可惜了的，还不如运出来贡献给国家，当然其中的道道心照不宣。

    考虑到秸秆车的运载量，三个人拆完了十几具棺材，用绳套规整好大大小小的板材。

    任务顺利完成了大半，三个人也累得气喘如牛、汗如雨下，纪建国掏出了一包“大前门”分给了夏勇和戚军。

    夏勇掏出一盒火柴给众人点上，袅袅云烟而上，很是惬意。

    “我说连长还真是客气，这就给你了一包，要是下次有这种任务，别忘了再叫上我。”夏勇的鼻孔呼出两道烟柱，笑咪咪地说道。

    一旁的戚军问道：“你怎么知道是连长给的，建国哥就不能有。”

    夏勇轻蔑地看着弹下的烟灰，说道：“都说你没见过好东西，告诉你也无妨，就在前几天，我就见到连长偷偷在抽烟，末了还把烟盒藏起来，我顺手就给……。”说完，做了一个“夹”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