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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失踪的孟和巴雅尔

    秀英觉得丈夫最近有点异常,他印堂发亮,两眼放光,声音洪亮,脸上总是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每天不但早出晚归,而且开始像年轻时候那样,学张果老倒着骑毛驴,所缺少的,只是一袭长衫而已。

    “阿爸发财了!”夜幕降临,跟在猪屁股后面跑了一天的胡世徳看着饭桌上的整只烧鹅,吞咽着口水,高兴的说。

    孟和巴雅尔神情倨傲,正襟危坐在一壶烧酒之前,与往常一样不置一词。

    秀英也很纳闷,如今这个甩手大掌柜粪也不拾了,地也不下了,每晚回家不是拎回来一只烧鹅,就是提一只腊鸡,更不要说什么羊血盘肠、麻糖、冻rou、新苏饼了。现在还没到腊月,丈夫连一家人做新衣服的布料都买回来了,还特意给哑巴先生带了一份,乐得额尔德木图只要看见孟和巴雅尔,就满脸堆笑“啊呀啊呀”地竖起大拇指。就算看病的人排成队也挣不来这么多钱呐!

    “孟和,你说实话,到底哪来的钱?”秀英忧心忡忡地问孟和巴雅尔,“你可别惹出事来,一大家子人呢!”

    孟和巴雅尔在油灯的光亮下看着妻子,心里却在琢磨,尽管劳作了一天,妻子还是那么干净利落,连鬓角的头发都梳理得齐齐整整,一点都不像农村妇女。而自己只要一下地干活,浑身上下都是泥土,秀英经常嘲笑他“驴打滚”。女儿胡世姝和儿子胡世徳在这一点上还不如他们的阿爸,不管干不干活,总是一副灰头土脸脏兮兮的邋遢样。

    “山人自有妙计。”孟和巴雅尔闪烁其辞的回答,还跟以前一样,“这是天机,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完,孟和巴雅尔得意地递给秀英一个布包,里面是沉甸甸的大洋。男人有了钱,要交给女人保管,这才是一家之主的真正做派和明智选择。

    又要打仗了!

    元宝镇人见面之后,全都在议论这件事,盼望的太平日子仿佛永远不会到来。大伙都发牢sao说,先是日本人跟中国人打,然后是苏联人跟日本人打,这回听说是中国人和中国人互相看不顺眼。他们互相骂来骂去,互相打来打去,打死了无数的人,都打出了一大堆的道理。可惜到最后倒霉的,总是那些讲不出道理的老百姓,那一年,政府软硬兼施从元宝镇拉走了三百多个壮丁,结果一个都没有回来。

    元宝镇的那些伪满洲国军垂头丧气的向长春开拔,走得干干净净。其中的几个长官在茶馆里的牌九局上,把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孟和巴雅尔和接收专员的一群属下。

    元宝镇的“查干月”(正月)过得冷清又热闹。

    冷清的是政府和普通民众,他们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热闹的是孟和巴雅尔,放了鞭炮,祭了祖,祈求佛祖让生活永远美好。湖边的芦苇还是没人收,但是孟和巴雅尔压根就不指望它,他抽出时间,指使哑巴先生把芦苇拉回家来,做了烧柴。

    道尓吉知道姐夫玩牌九的事,还特意到茶馆去看过热闹。对此一窍不通的警察所长,看见姐夫赢了不少钱,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政府的禁赌法令抛之脑后。不但如此,他还曾经对姐夫的聪明才智羡慕不已。

    正月十五这一天,道尓吉从姐夫家赴宴回来,屁股还没有坐热,白白胖胖的接收专员就来到了警察治安所,他气急败坏地要求道尓吉派出警察治安所的所有的人员,去寻找包布和的下落。

    包布和从长春回来后,因为一些接收账目的事情,跟接收专员吵了一架。愤怒的包布和大骂国民党腐败透顶,好比一颗大树的根基已经腐烂,表面文章做得再好,垮台也是早晚的事。他喝了不少酒,连哭带骂的指着接收专员的酒糟鼻子,说所有来“伪满”接收的大员都是王八蛋,他们贪赃枉法,以权谋私,出卖国家和民族,全都没有好下场。骂过之后,伤心的包布和回屋睡觉去了。第二天一早,心怀鬼胎的接收专员去找包布和探听口风,发现他已经失踪了。

    跟包布和一起消失的还有许多文件和账簿,这让专员吃惊不小。他有许多事情不可以对人言,如果说出来,就会掉脑袋。几天下来,白白胖胖的接收专员憔悴了不少,在道尓吉一众警探寻找未果之后,忧愁的接收专员添油加醋的向上面报告,说包布和利欲熏心,置党国利益于不顾,携公款及机密情报投奔了共产党的乌兰夫。

    接收专员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凭空杜撰的情节,竟然和事实惊人的吻合。

    与包布和长官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老同窗孟和巴雅尔。

    孟和巴雅尔三天没有回家时,秀英打发胡世徳到镇子里去找他的二舅。道尓吉领着大外甥直接来到茶馆的雅间,一找一个准儿。

    雅间里面乌烟瘴气,聚集着接收专员的几个属下和元宝镇的几个著名闲汉,他们大呼小叫赌的正酣。孟和巴雅尔躺在旁边拼好的长凳上,睡得正香,口水流的一塌糊涂。胡世徳气恼地上前用力推搡阿爸,好半天,孟和巴雅尔才张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与周公论道的半路上,被儿子悠悠唤醒,孟和巴雅尔看着胡世徳,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愣愣的,好久才回过神来。

    还没等语无伦次的儿子说完来意,孟和巴雅尔就不耐烦的对他说:“回去告诉你阿妈,我做一点小买卖,过两天就回去!”

    说完这句话之后,看着风尘仆仆冻得直淌鼻涕的胡世徳,孟和巴雅尔的父子天性,从心底油然而生,他强打精神带着跑了八里路的儿子来到烧麦馆,饱饱的吃了一顿烧麦和羊杂。

    孟和巴雅尔半个月没有回家时,道尓吉看着前来求助的大外甥,不禁对姐夫的胡闹心生埋怨。他记得前两天在茶馆门口看见过他,于是领着胡世徳先吃了饭,然后来到茶馆打听姐夫的下落,谁知茶馆掌柜的却说,有三四天没看见胡先生了。

    不仅胡先生没来茶馆,连那些闲汉和接收专员的属下也一个未见。

    道尓吉不免着急起来,姐夫手头没有多少闲钱,如果输到没钱,自然就会收手。他担心的是姐夫生了病或是醉了酒,初春料峭的寒风是会冻死人的。再者,姐夫是个性情中人,脾气要比本事大许多,万一与那些耍钱的闲汉泼皮起了争执,动起了拳头砍刀,也不是闹着玩的。

    想到这里,道尓吉一阵心慌,他只好安慰眼巴巴瞧着自己的胡世徳说:“你阿爸去给你挣钱,这两天就回家了。”

    道尓吉打算下午去找一找姐夫,谁知曾经白白胖胖、现在憔悴不堪的接收专员坐立不安,他命令警察所长在势力所及的范围内,全力搜查包布和的下落,自己则动身前往长春,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他对包布和是否投奔共产党并不关心,如果包布和去长春向顶头上司告状,凭他手上的证据,那样的结果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各路接收大员捞钱捞的实在不像话,他们末日般的狂欢在各地激起了民愤,所以上面杀一儆百,已经毫不留情的枪毙了好几个人。

    道尓吉没办法,只好把孟和巴雅尔的生死放在一边,全力以赴找寻包布和的踪迹。可是包布和就和三十年以前,跟那个汉人先生从高等小学堂失踪时一样,仿佛命该如此,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在孟和巴雅尔失踪一个月时,秀英再也沉不住气了。她翻箱倒柜地向同时代的福尔摩斯学习,努力分析辨别着丈夫留下的每一个不起眼的线索。终于,她发现家里压箱底的二十亩水浇地的地契不见了!

    难怪白音淖尓留不住孟和巴雅尔的心,就连他每年春节最喜欢的蒙古族叶子牌,孟和巴雅尔都不屑一顾,看来这个胡先生野心勃勃,终于掉进了赌博的漩涡。

    一天傍晚,精疲力尽的道尓吉所长刚进办公室兼寝室,就看到了门口停着的毛驴车。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jiejie,领着两个外甥,满脸怒容,已经恭候多时。

    道尓吉这才真正开始着急起来。

    元宝镇并不大,可是要找到一个不想让人找到的人,着实不容易。

    道尓吉把所有的(十余名)警员都派了出去,可是毫无孟和巴雅尔的音讯。最后,还是白音淖尓的小生意人,经常走街串巷卖豆腐的包六斤告诉道尓吉,在镇子北边有一处荒废已久的房子,也许就是横路社长曾经休息过的地方,最近半个月来烟囱一直冒着烟,好像有人居住。

    这是一条救命的线索。道尓吉带着所有的手下,围住了这间废弃已久的破房子。果不其然,里面除了十余个闲汉和几个接收专员的属下,屋地当中的桌子旁,果然坐着自己的姐夫,他蓬头垢面双目炯炯,两颊泛着病态的红光,微笑着和道尓吉所长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