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宴席起风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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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府门口,护卫的家将们早已经提前披上铠甲,带上锦缨头盔,跨马在前准备充分了,素素的白雪飘然落下,天地间满了白色,不多久儿便在能落的房檐屋顶上又加厚了几分。 李安景跟着两人出了正堂大门,跨过门槛,只见台阶下两侧石狮子旁边,各有几十名家将骑马立于左右,三辆华丽的马车则停靠在门下。 陈府公紧了紧斗篷,伸手一请,便先行上了一辆,随后二人也欣然入座,三辆马车在驾车马夫的鞭子“啪”的一声清脆鞭花声中,吱呀吱呀碾着积雪缓慢行驶起来,家将护卫长拍掉兽首肩膀上的积雪,一夹马腹,马鞭一挥,沉声道:“前后跟上,保持警戒!” 马上骑士便驱马前前后后的将三辆马车围在中间,一起向着建州城内粮署司赶去。 青山府大门口的街道是个三岔路口,正对面贩卖干货的小摊,缩拢着袖子蹲在墙角屋檐下的两个小贩儿,一个搭拢着脑袋靠着墙在打瞌睡,另一个嘴里叼着个草杆子,满面精明。 叼草小贩子眯着眼睛看到对面这一幕,“呸”一口将嚼烂的草杆吐了出来,用胳膊肘捣了捣旁边睡觉的那人,那人醒来皱了皱眼睛,嗡声问道:“甚么啊?” “甚么你娘!睡睡睡,赶紧起来,鹰头儿出巢了,你看着点摊子,我跟去看看。”那叼草小贩起身骂了一句,抖了抖发酸的肩膀,哈着腰拢着袖子穿过对面大街,左右看了一眼,转身窜入了一座小巷深处不见了身影。 车内温暖舒适,小火盆里炭火焰红,软卧榻上铺上厚厚的兽皮毛毯,侧边一个小壁橱柜里,塞满了各式糕点与书籍,李安景随意的翻了翻看,便又将抽屉推了回去。 今日刚刚到了建州,事务繁多,关于图腾的消息对于仙道诸仙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仙司辽东最高仙人就是吕辉绍,看来仙司密探方面的是没有查出了门路来,所幸还有朝廷内司的人马参与追查,看来明日还要去他们那儿详细了解一番他们调查的结果。还有青师姐带队亲自跟踪的鞨真护卫商队,想必要是有线索的话,这两日也应该就会有消息传来了。 李安景掀开了马车窗帘,腊月寒冷,只见落雪不断的大街上,人影稀少,偶尔可见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而过,两侧少量的摆摊小贩见到有行人从摊前路过,马上昂声叫卖一番,在他们这些辛勤的市井小民看来,能多赚一匹布料钱也是好事儿,快要过年了,能给家里老婆小娃扯匹布做件新衣裳,大冬天冒着积雪也算是值的了。 吱呀的马车行了好久才转过街角赶到粮署司所在的承运街道,此时的大街上虽说雪仍是下着,地面上的积雪却是布满了脚印与车轮痕迹,一辆辆运送粮食、军械、物资的马车络绎不绝的在马夫衙役的催促下,进了粮署司大院。 建州知府卫先勤早已随着粮队赶来了,一身青金石色大袍子,五十岁上下年龄却是很有干劲儿,他站在一辆已经卸下货物的平板车上,两缕八字胡子随风飘扬,乌纱帽两侧长翅摇摇晃晃,正在扯着嗓子指手画脚的指挥着骡马卸货,而粮署司的州仓大使唐志泽则哈着腰在他旁边打着趁,一切有越权管理的知府老爷在忙活,他也乐呵得偷个清闲儿。 此时三辆马车在家将的开道下,缓慢挤到了门口儿,州仓大使唐志泽无聊地盯着手指甲看的津津有味,忽的被呼喝的青山府家将唤醒,眼睛一瞥,正看到了金蟒皂黑斗篷的陈府公在仆役撑的淡黄油纸伞下缓步下了马车。 这一方藩主土皇帝露了面儿,可不能在他眼前露了闲,唐大使连忙大袖一甩,从眼前的一个民夫手中夺过他肩上的扁担,提着扁担屁颠屁颠的奔向了陈府公面前。 “下官州仓使唐志泽见过府公大人!”唐大使奔到他跟前,扁担一撂,昂声拱手作揖道。 “唔。”陈府公伸头左右看了眼周围忙碌的人群,问道:“这东西到了,朝廷的转运使去了哪儿?” 唐大使连忙拱着手谄媚回道:“回府公大人,转运使任大人伤了风寒,可有老些日子了,一路上也看不得病,现在说着话儿都嗡嗡不清的,下官瞅着病的不轻,已经安排他去了医署院找大夫看一看,抓副药先治治病也是好事儿。” “病了?哦哦。”陈府公点了点头,双手背后走了两步想要巡视一番,身后的小厮连忙撑着伞跟上,李安景与吕监事也各自悠闲的撑着纸油伞立在马车下,望着眼前干的热火朝天的卸货民夫,就不关他们屁事的粮食储藏问题展开了热情、友好、亲切的论谈,气氛在一片祥和中进行。 可是祥和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就听到对面吵闹声一阵传来。平板车上那位干劲十足的卫知府不知何时,跳着脚已经和巡查的陈大府公掐起来了。 李安景与吕监事对望一眼,连忙提着袍裾快步赶了过去。 要说这建州知府卫先勤人如其名,干事情贼勤快,不光是他麾下所管之事,其他不该他管的事的他都要伸一脚,说好听了这叫勤快能干,说不好听了就是多管闲事儿。本来他站的就比别人高,是最早看到府公车撵而来的人之一,可是这位老大人心眼小,仍为着昨天里自己闺女被陈府公家那人见人怕、鸡见鸡飞、狗见狗跳的幼枫拐出城外的事情气愤不已,所以今个儿瞅着陈府公就哪儿看哪儿不顺眼,一别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陈府公为人脾气好,性格谦和,刚走两步就看到站在板车上,胡子乱飞异常扎眼的的卫知府,脑子一转,随意逛了两圈,便停在了他的板车下笑着脸想与他交谈。 找常理来说,陈大府公亲自跑来想缓和气氛,怎么着做下官的在不高兴也该释然了,可卫先勤骨子里还有些读书人的迂腐顽固,与陈府公答话的时候,句句像吃了枪药一般刺人,他本来管的事情就多,所以从这粮食说道政策、军事的种种错误,直把丰神俊朗、脾气谦和的陈大府公气的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的指着他说不出话来,陈府公身边的家将听的也是胸闷气短的,忍了半天终于见自己主子伸手指向卫知府,还以为是要拿下他来,会错了意,这立功的机会谁都想得到,所以也不等陈府公说话,一个个直接就扑向了板车上的卫老知府。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篓子了,常言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卫先勤这样的读书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没打架,他脑子倒挺灵活,知道好虎架不住群狼,更何况他只是只老猫呢,还是掉了牙齿的那种。便一声嗷嚎,长翅乌纱帽一甩,一个蹦跳踩着下面的一个家将的脑袋,直扑向呆住了的陈大府公。 陈府公身为仙二品地仙,自身实力极强,可此时也被眼前的一幕惊的大脑短路,直到卫老知府的扑向他的身影遮住了头顶的光亮,这才反应过来,可是仙人总不能对凡人出手吧,便连忙身子一矮想避过去,但是头上的通天冠还是被两爪子乱挥舞的卫知府给带掉了下去。 咕噜一下通天金冠便顺着积雪滚了老远,撑伞的小厮连忙伸着手赶着小步想要去追金冠,可是又被摔落下来的卫老知府给”哎呦“一声砸在地面上,顿时周围人都乱作一团,有高呼保护陈府公的,有哎呦喊疼的,还有斥责痛骂的,场面一片混乱。 李安景与吕监事见到这幅混乱景象连忙扔了伞,赶紧左右拉开人群,可是一时间也是不见起色。直到陈府公扶着凌乱的乌发一声斥喝:“放肆!成何体统!你你你,赶紧给我停下!”混乱的人群这才渐渐分开来。 而罪魁祸首的卫先勤知府则盘腿坐在地上,披头散发,袍子满尘,却是梗着脖子闭着眼,一副宰了老子也不认错的摸样。 陈府公勉强将头发绾起,用发簪固定好了,这才看向地上的卫知府,这卫知府除了倔的很,在其他方面还是很有作为的,将建州上上下下也打点的井井有条,不可真的怪罪于他。 想罢,陈府公一拂袖子,铁青着脸庞斥责道:“卫先勤,你身为一方知府,却如此有失仪态,丢尽了辽东官员的脸面,本府罚你半年俸禄,你可有异议?” 大宁朝府制度下的世府拥有极大权力,俨然一方小朝廷,除了官员是大宁朝廷任命调遣以外,连领的俸禄都是世府自行给予,所以陈府公此举就是在行使作为一方藩主所拥有的极盛之权。 卫先勤鼻孔一扬,满面不屑。 “好好好!”陈府公气极而笑,指了指他,狠声道:“不怕是吧!那就罚你一年的俸禄,今年一分钱都不给你!”说完,陈府公拂袖而去,两旁家将连忙跟上离开。 李安景好笑的看了眼跟个胜利者一般咕噜一下抓着长翅乌纱帽爬起来的卫知府,无奈一叹,便跟着陈府公与吕监事一起转身跟上。 “气煞本府了,成何体统……”陈府公嘴里叨叨念念气哼哼的走在前头,见到李安景赶来,便看了一眼同样无奈眼神的青山府监事吕辉绍,有些微赤的冲着李安景笑了笑:“李公子看看笑话了,这偏远之地的官员都没些规矩,在加之卫知府的脾气向来很倔,本府拿他也没什么办法。” 李安景想到前些日子在上京城仙司的百务查院也见到了相似的一幕,不禁就纳闷了,怎么大宁官场就盛行官员谈不拢就干架的传统。便也连忙抱上拳头,汗颜笑道:“府公大人玩笑了,上京城里在下也见到过京官斗气,只能说咱们大宁的官员对待事情的认真态度,矛盾嘛总是有得。” “呵呵……”陈府公干笑两声,挥手一请道:“好了,这也都到了晌午了,咱们去医署院看过转运使便还要去赴宴,走走走,时候也不早了。”
三人又上了马车,马车摇晃着行了片刻才到达不远处的医署院。 进了医署大院,听闻陈府公进来的建州医署院长,杏林国手邱东鸣连忙出了房间,迎了出来。 “见过府公大人。”邱东鸣踩着积雪拱手说道。 陈府公走到他旁边,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摆了摆手道:“邱院长多礼了,走走,外面风寒,咱们进屋说话。” 屋子内铜炉火旺盛,香炉里散发出的香气儿里有着淡淡的药苦味道儿。陈府公进屋后,皱了皱鼻子,随口道:“屋里的药味儿可不轻呐。” “回府公大人,近来天气渐寒,风寒邪气外侵,肺气稍有失宣便要染上寒症,所以下官便用了些麻黄、荆芥、苏叶、薄荷等炼制了些防寒香丸用以熏烧,所以屋里便有了些药气味儿,倒是扰了大人雅兴……” “哦,没事没事。”陈府公摆了摆手,几人便各自找到椅子欣然坐下。 李安景忽然想到了凌胜军的南兵不适应北方天气,所以染了寒症者众多,不知道这些药丸管不管用于军中,便抱了抱拳头,出声先问道:“在下请教一下,邱院长的这些药丸能不能用于寒症者治寒?” “自是可以,但是有些重疾者就要就医,凭体症而治愈了。” 陈府公也有些疑惑的看了李安景一眼,问道:“李公子怎么问起医学来了,难道你手下仙卫也有染了寒病的人不成?” 李安景呵呵抱着拳头回道:“修仙者体质精悍,阴阳平衡,病虫入体很难存活,自然不是在下的仙司卫了,而是刚刚进城的凌胜军中,南兵不适应北寒,风寒者甚多,在下便问一问院长能不能阻止军中伤寒人员的增加。” “啪”的一拍额头,陈府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疏忽了军中问题,便连忙前倾身子问道邱东鸣:“对对对,本府疏忽了,南军不耐寒,邱院长的药丸能不能治疗这些病症啊,还有药丸价值几何,能不能大量配备?” 邱院长有些呆呆的,忽然反应过来将有一大笔订单砸在他头上,喜的嘴都开到耳门子旁,连忙回道:“能能能,这药丸可内服可熏制,对于初染风寒者很是有效,价钱也是很便宜,下官还可以调制一些增强体质的辅佐药丸,与解疮膏药,一同用于军中……” 陈府公一听就来了劲头,也忘了此行来的目的是为了去见转运使,便敲着桌子与邱院长讨论起来。 进了屋子却半天不去见朝廷转运使,念及怕人家多想,反正待在屋子里没事,李安景便主动请缨要去后院先行会见。 陈府公又是一拍脑门子大呼“忘也”,正好李安景也是京里官员,便连忙让他先步过去安慰一番,自己则搓着下巴与邱院长敲定最后价格。 李安景出了屋子,一步三晃的踩着积雪奔向内院转运使休息处,敲了敲房门,里面传来有些沙哑一声答应。 “吱呀”声推开房门,李安景信步渡了进屋,只见屋内左侧用屏风隔开,右侧内室里白纱覆帘里有一个身影躺在那儿。 那身影似乎是没有在意外面的来者,被子鼓着翻了个身子,哑着嗓子问道:“妹子,药熬完了吗?苦不苦啊,你可别在向刚才一样框我喝那涩苦水儿。” 李安景听着好笑,见他也病的不轻便关上房门,走上两步,行礼道:“阁下可是转运使大人,身体好些了吗?” 那身影一顿,连忙起身翻开垂帘,正看到前两步立着一位玉面温眸,甚为俊秀儒雅的青年。但见他身上却穿着京城里仙道督察司的衣衫大服,不似建州官员,不禁有些拿捏不准的问道:“正是,不知阁下是?” 李安景呵呵一笑道上名来,那年轻的转运使又是慌忙想要起身,李安景两步上前按住了他,坐在床边告诉他陈大府公在前院马上要过来,又是让这年轻转运使口中岂敢岂敢的不停念叨。 这时,房门吱呀声又被打开了,只听到一声俏脆的声音传来:“二哥,药熬好了,这次真的不苦哦。” 李安景转头望去,门口端着药托盘儿进来一位小美人儿,一绺波浪般的黑发轻轻飞舞,柔顺的秀眉,一双美眸明亮微弯,玲珑的琼鼻,香腮含嗔,吐气如兰的樱唇,不施脂粉的娇靥洋溢着无尽欢乐,她身穿粉色比甲儒裙更衬映的娇嫩肌肤白皙奇美,身姿绰约,温柔婉约。 不过这一看直接就把李安景从床边吓得坐不稳,咕噜一下滑到地面上了,他长大了嘴巴,结巴了两下,惊声道:“任姑娘!你……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