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冷霜城
牧神的那句话，基本上贯穿了秦晓川整个梦境。 醒过来之后，他头疼欲裂，差点又想彻底睡过去。“最后的善意”那是什么东西！不管是背负了别人的期望，或者是变成别人的期望，都像是肩膀上压上一吨重的石头，这完全不是秦晓川所想要过的人生。 ‘牧神，在我脑子里留下这句话的你，这是黑化也要黑得有征兆吗？’在这个时候，秦晓川就有点后悔没有好好看后面的剧了。他差不多也就知道一点点，那就是天疆牧神后来与苦境为敌，具体是怎么黑的完全不明白。但这看起来，天疆的未来很不妙啊。 秦晓川感觉身边暖烘烘的，睁开眼发现又是熟悉的茅草屋，熟悉的毛皮毯子，以及被一只熟悉的手所端过来味道呛鼻的热姜茶。但端茶过来的人却不是冷醉，而是另外一个人。箫中剑一身黑色皮斗篷，白发拖长在兜帽外，站在床头双手环胸：“我一回来，便听冷醉说，你半夜偷偷外出险些冻死在雪地里。怎样，是终于体会到做雪莲的快感了吗？” “好了。人没事就好。” 端茶过来的人声音粗豪，整张脸都被乱蓬蓬的胡须所掩盖，大致能看出被冻得通红的肤色以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贤侄你也莫多苛责，先让他缓一缓神罢。”这个人是冷霜城。睁开眼睛就突然直面未来相杀的两人——冷霜城和箫中剑，站在一起和乐融融，互称叔父、贤侄。这画面冲击力有点大！秦晓川表示自己确实需要缓一缓。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箫中剑会和冷霜城相处得这样好，到底是谁的打开方式有些不对？ “不过，傲峰的温度确实并非寻常人所能适应。”冷霜城最后道：“如果你要外出，便让醉儿跟随，以免再出意外。”两次出事，耐寒能力特别差的秦晓川赫然已经被冷氏父子在心里标注为易碎品。坐在垫子上给火炉里填柴火的冷醉微微偏头，不置可否。 “三弟，这位是冷叔父，是父亲的故交好友。”箫中剑面容沉静地介绍来人：“你随我称呼一声叔父即可。” 然后时间就滑过去两三日。 这段时间足够秦晓川搞清楚已经发生过的事。他在第四峰昏了过去，被箫中剑辛苦带到第五峰，找到了一栋被人遗留下来的小屋。在傲峰前六峰之前，依旧会有一些早已适应气候的当地居民留下居住，但从第六峰往后，温度下降的速度会超过一个临界的，就不再是人类可以长期停留的地方。冷霜城和冷醉父子二人则住在第十一峰的冷霜寒舍，但在箫中剑带着秦晓川踏入傲峰地界之前，两人便已经事先收到了消息。这一点，就要归功于早有布置的萧振岳。 三年前，得知在汲无踪等人的压力下，箫中剑成功用出了天之剑法，却因为剑器不足而失败。萧振岳回归荒城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让儿子沿着自己走过的路，前往傲峰寻找能打造天之神器的织剑师冷滟。为了这件事，三年时间，萧振岳不止一次派人前往傲峰周边打探冷氏父子消息，包括忘残年在内，月漩涡等人都接到过这个任务。 在准备挑战傲峰极端气候之前，箫中剑的身上就已经揣上三封信。一封信是萧振岳提前写给冷霜城的。一封信是为了秦晓川而特意留给冷滟的。还有一封信，则是一张图，大致指明傲峰十三巅的某一处山谷。在秦晓川被丢在第五峰让冷醉帮忙照顾的时候，冷霜城已经带着箫中剑踏遍了整个傲峰十二巅，顺利地根据地图，找回了曾经被萧振岳丢下山崖的那柄剑。 冷滟亲手铸造存世不多的几柄剑之一，被埋没很久的，属于荒城府主萧振岳的天之神器，神剑鬼萤！ “所以，父亲如今和冷叔父算是已经和解。人死为大，当年也不过只是一桩误会。”具体是什么误会，箫中剑没有说。 秦晓川注意观察他家二哥的表情。白发兜帽下半边阴影遮住脸，箫中剑一脸的讳莫如深。 “你下了山崖取回鬼萤，山崖下有什么？”秦晓川想起另一件事。 “一条河。”箫中剑道：“以及前人留下的痕迹。” “然后呢？”秦晓川追问。 “我与冷叔父推测，那或许是武痴前辈所留下的掌痕，具体如何，等你身体好上一些我再带你过去。”箫中剑不动声色，一切如常。 哦，连冷霜城也跟着下去了，当真是两家已经和解，忽然这样照顾自己的子侄？“就这样？”秦晓川内心不信。看剧的时候箫中剑也是跌下悬崖，找到鬼萤剑，顺便从武痴留下的掌痕中悟出了一门绝学。难不成换作他这里，箫中剑悟性就变差了吗？ “就是这样。”箫中剑眨眨眼，示意有话以后再说，语气不变：“所以你我上山的过程，本是一个考验。”由冷氏父子监督，来判定萧家传人到底何不合格的考验，再来决定箫中剑是否有那个资格去求见织剑师。 秦晓川：“……”那他一定是不合格了，“抱歉二哥，我没拖累你吧？”难怪那对父子见到他就是那副表情，看来作为一个习武者倒在第四峰确实是十分少见。 “这怪不得你。”箫中剑道：“你目前之体质，并不适合进入极端环境。这一点，我会替你向冷滟前辈说情。” 说到底傲峰属性极端，木土相克，本可以用水来调和，不过傲峰这边与其说是水不如说是冰，对于木属性而言，雪上加霜。 对秦晓川来说，一方面是在有力没法动，一边体内五行不稳。这种的情况下，他还能坚持走到第四峰才倒下纯粹属于感知太迟钝，所以一躺下立刻发起高烧。 “你见过织剑师前辈了吗？”秦晓川问。这一次，箫中剑表情迟疑了一会儿，才道：“虽然有冷叔父替我说情，但冷艳前辈依旧并未现身。我只是将那封说明你身体情况的信转交叔父递呈。” 过了一会儿，不太习惯说谎的箫二哥微微垂下眼眸：“冷叔父是个信人。三弟，你不必太担心。” 有点意思。 这由已故去的荒城府主萧振岳牵头，发生在萧冷两家之间意外的变故，让熟知原本剧情的旁观者秦晓川看出一丝端倪。秦晓川敢肯定，箫中剑有所保留，但也不是不信任冷家父子，更像是萧振岳曾经提前对他说了些什么，让他在对待冷霜城的时候，更多三分谨慎。 又过去几天。 秦晓川继续养身体。冷霜城则开始教导箫中剑剑法，就像是一位真正的叔父对待自己所期待的侄儿那样，甚至和秦晓川一起坐在旁边的冷醉看起来还稍微有点吃醋。 为什么冷霜城对待箫中剑的态度，会和秦晓川所了解的另一个未来完全不同？而且看上去当真是全心全意在帮助箫中剑得到冷滟的认可，秦晓川自己整理了一下他所看到的事，做出如下推论。 首先是这一次，箫中剑并没有提前见过织剑师冷滟。甚至他是在冷霜城的带领下，才勉强获得了与冷滟对话的资格。这一来，冷霜城的虚荣心自然得到了满足，而对于年轻时候萧振岳获得冷滟认可产生的怨恨也就大大消减。潜意识中，冷霜城或许认为箫中剑这种类型，不是冷滟所喜欢的人。 秦晓川已经知道冷霜城在对待冷滟的问题上非常敏感，所以也死死保守了自己曾经在半夜见过织剑师这个秘密。就是不知道冷滟自己会不会主动说出去……看目前冷霜城对他比较漠视的态度，应该是没有？ 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萧振岳已死。在提起死人的时候，人总是会下意识回忆起那些比较美好的片段，毕竟当年，萧振岳和冷霜城之间也是有过一段真实的兄弟情谊。老兄弟远走他乡生了儿子，死前道歉并请他帮助自己不成器的后生，冷霜城应该会感觉脸上有光。 第三件事则是被留在傲峰的鬼萤剑，当年因为冷滟对萧振岳另眼相待以剑赠之，让冷霜城醋意大发。现在知道那把剑其实都没有带走，那么还有什么怨恨可言呢？毕竟萧振岳都已经结婚生子，冷霜城怎么想都觉得，就算有心冷滟也该要释然。 这之后，秦晓川又得知了另一件事，验证了他的判断。 “父亲在留给我的信中，曾提起让我留意三个人。”箫中剑道：“其中之一就有冷霜城叔父。父亲有言，冷叔父一生执念多半落在织剑师前辈身上，若想顺利取得天之神器，需有叔父之助。以及，不可过于接近冷滟前辈。” “第二人则是一名擅长使用月眉双剑的女子。父亲怀疑此人或许与三月浩劫幕后者有关，当年四弟月漩涡年幼时分，脸上所受伤痕便是月眉剑法。” 箫中剑最后道：“第三人则是素还真。” 秦晓川当时无聊蹲在地上画格子，箫中剑练武归来，一身热汗腾腾。 “府主怎么说？” 现在的武林很少有人提起“素还真”三个字，哪怕是在中原这是这样。大概是来自欧阳世家的封杀，并且二十年前威胁诸多派门一度成为武林皇帝的素还真，估计也给很多人留下了强烈的心理阴影。 “父亲说，他曾在多年前与素还真有朋友之谊。此人心智不凡，志向远大。你在中原行走，若有机缘听闻此人名字，也可以前往拜会。”箫中剑道：“父亲很关心你。” 三弟秦晓川孤身游走在外，很少会待在荒城。萧振岳作为荒城府主，也并不就是直接将人忽视，确实有看在几人结义之情份上，细心替秦晓川打算着。 这份情，他接下了！ “我会留意。” 秦晓川低头看雪地，不知不觉雪地上的格子被他画成一个棋盘。萧振岳已死。但他所遗留下的影响，却随着交给箫中剑的三封信，正在逐渐向外扩大。这位荒城府主会因为紫宫世家暗中送来的一封信而决意放弃生命，也会为了自己的儿子前程，进行多方面考量。事实证明，萧振岳落在傲峰的这颗子，起作用了。 不然箫中剑在傲峰的路，会难走七八分。以箫中剑的性格，如果不是萧振岳之前有所提点，必然不会隐瞒已经见过冷滟的真相。箫二哥从来就不是一个很会说谎的人。 “二哥，你之前是在哪里见过的冷滟前辈？”秦晓川忽然问。 箫中剑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露马脚：“是在……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