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瘦马青衫出青阳
夜凉如水，秋意浓，寒霜重。 吃饱喝足之后，陆为民小心翼翼地说道：“齐老头，去你家桂树下挖坛酒来喝喝如何？” 齐老头白了陆为民一眼，怒骂道：“你这老不死惦记我这几坛酒多少年了？还贼心不死。” 陆为民咧嘴笑了笑，道：“那么小气干嘛，就当给这小子送行了。” 齐老头怔了怔，脸上看不出异样，沉默半响，终于悄然转身离去。 不一会便提了一坛子酒回来。 拍开沾泥的浅红塞子，酒香弥漫，醇馥幽郁，辛辣浓烈。 陆为民目光深邃，感慨道：“十六年了吧？” 齐老头点了点头道：“十六年了。” 叶欢自顾自地倒了一碗，怒道：“别废话，再不喝天就亮了。” 两老头相视一笑，端碗相碰，痛饮淋漓。 一如十六年前西楚关前。 那时候许多老兄弟都还在，他们亦正当壮年，那时候蛮子的百万控弦之士还对大夏王朝虎视眈眈。 那年战鼓如雷染热血，修我戈矛催城邦，北蛮不破，鼓声不绝，何等痛快！ 那年项将军也还未曾受封异姓王，小郡主亦是一袭白衣舞春风，西楚百花低一头。 可是一转眼，都十六年了呀。 不知铁鹰卫还有几人尚存？不知项将军还是否安康，不知小郡主还能否寻到？ 无颜重回西楚关啊。 连喝数碗后。 陆为民放下瓷碗，目光忧伤，说道：“望龙坡一役，千柄飞剑斩人头，兄弟们死战不退，力扛黑衣，血洒长空，之后一别西楚关，不知还剩几人？马革裹尸还，若不是小郡主，当年我们所有人都应该死在北蛮的沙场，或许那样才是我们的宿命……” 齐老头沉默无语，只是低头喝酒，一口接一口。 叶欢一头雾水。 齐老头突然停下喝酒，问道：“此去有什么打算么？” 叶欢本就俊俏的脸庞在酒精的作用下红彤彤的更是帅气，他笑了笑，道：“老爹说若是有命躲过剑阁的追杀，那便去星空山。” 陆为民眉头一挑，道：“星空山半年后三年一度的收徒大典？想进四大仙么的星斗宫？” 齐老头也望来。 叶欢点了点头，道：“是这个意思。剑阁已经结仇，而那王家王子瑜在飞仙圣地，而且……总之不能去。结的仇太多太可怕了，除了四大仙们其他宗门又扛不下，而这四大仙门已去其二，只能去星斗宫了。” 陆为民促狭道：“其实灵隐寺不错的呀，那金刚怒目，连魔道那些崽子都惊惧不已。” 叶欢端起碗喝了一口，才骂道：“我呸！你才想去当秃驴呢！” 两老头哈哈大笑，然后举碗痛饮。 叶欢忽然问道：“你们两个老家伙为什么要这么护着我？” 陆为民与齐老头两人闻言一怔，目中回忆之色渐浓，望着远方的晴空，齐老头淡淡地说道：“你小子对胃口呗。” 陆为民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 叶欢醉眼朦胧，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以他的聪慧，自然明白另有隐情，但是既然他们不愿意说，那么他也只好作罢。 “我总会知道的。” “我也期待这一天。”陆为民喃喃。 齐老头沉默，目光幽深。 如若有那一天，必然是郡主寻到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他们如何不期待。 齐老头最后抹了抹嘴，沧桑地道：“我们老了，也走不动了，若是有机会重回帝都，记得帮我提上几壶桂花酿上望龙坡。” 叶欢问道：“干嘛？” 齐老头声音有些沙哑：“祭奠一些人。” 叶欢点头应下。 这时，陆为民也道：“你若是有幸成就绝世，帮我摘一颗头颅。” “谁的？” “剑阁执法长老，陈子阳。” “高手？” “左手。” 叶欢看了看陆老头那一截空荡荡的衣袖，紧抿嘴唇，点了点头。 忽然，叶欢脸色一变，讶异道：“你们两个是怎么了？一副交代遗言的样子！” 齐老头与陆为民相视一眼。 “既然你已经能够聚气修行，也就没我俩什么事了，有一个地方我们一直想去，这些年总是一直挂念着，也是时候启程了。” “何处？” “风暴城。” “没听过。” “等你强大了会知道的。” “那件事真不说？” “嗯。” “活着回来，我还想吃煎蛋面呢。” “尽量。” “来喝！” “齐老头，最后两坛也挖来一起喝了吧？” “嗯。” …… 十六年桂花酿，千盏不倒，醉哼梅花调，谁说的韶华不负，谁说的纵马江湖道，谁说的天地任逍遥，都不及杜康一坛，尘俗尽抛。 叶欢毕竟未开xue窍，酒劲上头，趴伏在桌子上，睡得香甜。 月光如水，陆为民抽着旱烟，望着辽阔无垠的星空，佝偻的身躯已然不复当年的挺拔，左手已断，骁勇不再，但是在这一刻，他浑身依然有着让生人难近的压迫。 那是悍卒的气魄，那是血染的风采，那是玄舟的战力，不怒而自威。 西楚项字王旗下死战第一的飞鹰卫，便是虎落平阳，亦能气吞万里。 这就是西楚的骄傲，这便是众多宗门的忌惮，这就是那楚字王旗下三十万铁骑无敌的盖世战力。 齐老头笑道：“人老了果然是喜欢回忆啊。” 秋风拂过，荡起两人的粗布麻衣，吹起两人那霜白的银发，不知在他们心中吹开了多少波澜。 往昔多少英雄事，都埋滚滚岁月中。 少年酣睡。 桌子旁的两老者一独臂、一驼背，两人醉眼迷蒙地看着这俊秀少年，似是记起了许多年前的同样一幕，记起了那个一袭白衣醉舞剑的小郡主。 “像！” “真他娘像！” “真像他娘！” 两大高手相视一笑。 笑弯了腰。 …… 这年秋末，叶欢于暮色中一袭青衫，身骑瘦马出青阳。 此地一为别，劣马青衫万里征。 青阳父老，请珍重。 …… 那一天，陆为民独坐城楼痛饮一十二坛，醉得人事不省。 那一天，齐老头早早收起了面摊，独坐庭院，看穹顶云卷云舒，默然无声。 那一天，一身青袍背剑随风去，无人知晓。 那一天，城东有哽咽、邻家有哭声。 那一天，王府之内酒香弥漫，笑声悠扬，恭喜声声。 那一夜，数道剑光破空北来，杀气贯长虹。 那一夜，一袭粗麻衣的叶浩南身化长虹，迎向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