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梦里寻她（一）
远处的夕阳余晖缓缓洒落，渲染一方金色天际。 色彩斑斓的朝霞映入人们的眼帘之中，将天空编织成一副红紫画卷。 絮风从远远的大青山上飘来，吹拂在那座沐浴在黄昏下的小城之中。 小城不大，但是却相当的热闹，入目所处，都是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的人流汹涌，仿佛能够淹没一切。 喧闹的人声之中夹杂着不少的吆喝声，一些老人中气十足的在其中叫卖着，将此地的繁茂市场表现的更加热闹。茶楼酒楼之中一些客人们交谈的声音轻轻环绕在耳际，透出一股轻松而又自在的感觉。地摊上的货物前，一些抱着好奇心的年轻男女仔细的打量着那些小小的廉价首饰，眼中有着强烈的购买欲望。 城南一角，一间小屋的院子里，一个面容秀气的男孩正认真的看书，他坐在小凳子上，依靠天上斜阳的余晖，一丝不苟的看着书籍上的文字，眼中认真且专注。 一个中年男人忽然走入了家门，对他说道：“春生，书看完了吗？刚刚在外头私塾先生和我表扬你了，说你好好读书，将来一定有个显赫出路，若是当了官，必然是老百姓的福音！” 男孩眼中有些迷惑，不过还是很认真的说道：“知道了！” 他不过七八岁，人生不过七八年，但是眼中的成熟却远超同龄人，而且头脑聪慧，是私塾先生最喜欢的学生。 但是他自己一直有一个很困惑的事情，那就是他弄不清楚自己的名字。 他从小到大，都只记得自己叫做李默兰，这个名字仿佛陪伴了他很多年，可是他的父亲总是喊他张春生，这让他有些困惑，却也没有多问什么。 这个缘由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但是既然父亲叫他张春生，那么他就叫张春生了呗。 他还依稀知道，自己出生的在一个春日里，肚子里有点墨水的老爹就给自己起了这么个名字，听起来似乎还行，普通人家的孩子也不需要多么惊世骇俗的名儿，别是二狗子之类的丢人名头就好了，当时还在家里头的母亲也不反对。 于是名字就这么定下了，可惜男孩对张春生三个字始终陌生一些，而李默兰三个字似乎凭空出现在脑袋里，还特别亲切。 不过张春生就张春生了吧。 男孩对于自己的母亲记忆已经模糊，除了还记得她的怀抱很温暖，她的笑容很亲切之外，竟然连她的音容都已模糊，像是在时间长河里被水流冲涮得干净。 听邻居说，天生漂亮美艳的母亲嫌弃家里那个中年男人一辈子碌碌无为，于是在一个秋日里独自一人离开了这个家，把年幼的男孩留给了中年男人一个带照顾。 当时的她说她想要出去看看这天下，看看这红尘人间，家里的男人很平静的接受了，还挥了挥手，说记得早点回来。 结果，好些年过去了，她却一直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男人心里那一丝牵挂还在不在，有没有被岁月春秋熬磨干净了棱角。 大概是真的太早熟了，男孩在初次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平静的有些可怕。 他没有如同寻常孩子那样嚎啕大哭，也对母亲的选择没有任何愤怒，只觉得理所当然，父亲虽然亲切温和，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显得有些懦弱和庸碌，要说配得上母亲那样的美人，的确牵强，至少绝非郎才女貌。 可是他既不埋怨母亲，也对父亲的平凡毫无抵触，他也觉得平凡蛮好，一个平平淡淡的张春生，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生，天生小老百姓的命，过着小老百姓的日子，有什么不对？人就一定是要出人头地的吗？ 可是他到头来还是出人头地了，虽然只是在一个小小的草堂子里，在一群顽劣的孩童中，靠着先天对书籍的亲切与脑子里与生俱来的知识，他不仅仅被私塾先生夸奖，甚至还在一次文比中赢了一个路过小城的穷秀才。 然后父亲那一天很开心，破例的买了一只鸡回家炖了吃，虽然不是昂贵滋补的老母鸡，却也已经是中年男人的极限了。 男孩那天很开心，然后问父亲，自己将来以后要去做什么。 他虽然天资聪慧，但是好像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而且父亲的背影向来伟岸，让男孩觉得信赖，将来的路，让父亲替自己选择好了。 男人就说了，你以后要好好读书，去大城市里做官，为了黎明老百姓享福而努力，让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 造福黎民百姓，一直都是当代儒生的目标，男人也不例外，视作梦想。 男人的话深深的印在了男孩的脑袋里，当时的男孩坐在餐桌边上，握紧了小拳头，认认真真的说：“我一定要让天底下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然后男人就笑了起来，笑的很开心，说爹当年没做到的事情，交给你了。 男人年轻的时候的的确确是当过官的，虽然只是个小官，只是处理一下地方百姓的小纠纷，算不得什么大官。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男人后来弃了官，跟着男孩母亲来到了这小城，当了个普通小老百姓，平日里出去给人家打理生意挣钱，偶尔兼职当个马夫什么的，也不图挣个大钱，只是想要过安稳日子，很没有梦想。 只是据说男人当初做官那一会儿，遇到过传说中的仙人，然后也没了下文。对于这件事情，街坊邻里是没有人相信的，谁能相信这混吃混喝等死的庸人有这样的仙缘？男人也不辩解，每每遇到质疑就一笑置之，那叫一个云淡风轻，也就男孩始终对于父亲说的话深信不疑，认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就是那一次仙缘带来的。 日子依然过，虽然没了娘，父子俩相依为命，却也没想象中那么清苦，男人居然也知道攒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计划好的，把攒来的钱全部供男孩去读书。 好在男孩也没有让男人失望，据私塾先生所说，那就是一个前途无量。 每次私塾先生夸奖男孩的时候，男人都会腼腆的笑一笑，说犬子劳烦先生了，然后一回到家就会把这件兴奋的事情说与男孩听。 然后明明是孩童的男孩就会一脸无奈的看着明明是大人的父亲在那里兴奋复述，那模样别提多开心了，就像是看到孩子他妈回家了一样。 好几年过去了，孩子他妈始终没有回来，男孩倒是长大了，他没有和同龄孩子一样一天到晚在外边玩泥巴调皮捣蛋，而是不停的在读书，明明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浑身上下却满满的书卷气，加上继承自母亲的好看眉眼，那就是个俊俏书生，多少小姑娘对他日思夜想，连带这青楼里的大姑娘家都知晓这个小城里名气颇大的秀气小书生，每每他路过那些思春楼之类的地方，楼上的姑娘们就会冲他抛媚眼，然后书生衫少年便腼腆一笑，作为回应，青涩的很。 从小读书读到了大，从男孩读到了少年，日复一日的念书，他觉得差不多了。 于是他对父亲说，他要出去，他要离开这小城，去大城市里当官，他要造福老百姓，他要离开这个小小的家门，前往更加广阔的世界。 男人同意了。 那一年，他十六岁。 然后少年开始打点行李，牵着一匹男人花重金买来的劣马，要出城去，要去大城市里参加考试，当大官，最后像父亲说的那样继承他未能实现的梦想，去造福百姓。 那一天，在一个漫天雪花零落的日子里，少年背着行囊，牵着劣马，向着小城外走去，送行的就只有他的父亲。 中年男人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冲着他招了招手，还说记得早点回来。 漫天雪花簇簇落。 少年看着男人故意摆出的笑容，突然就哽咽了起来，因为他想起刚刚那句话在母亲离开的时候，男人也是这么说的，同样微笑招手，可惜她却没有回来。 但是少年知道自己是会回来的，所以他同样的招着手，骑上了马，大喊着让父亲等自己衣锦还乡。 衣锦还乡，多少游子带着这个奢望出去闯荡一生，老来无所成，落魄返乡，却被笑问一声客从何处来？ …… …… 去了大州城之后的少年人生却并不平静，也不顺利。 因为那里的官位背后有无数势力盘根纠错，根本不是读书好就能当官，所谓寒窗十年苦读的寒门士子们都在街坊小巷里考卖字卖诗苟且偷生，他又凭什么如愿以偿？ 日子一天一天走过，初尝失败的少年并没有气馁，因为他相信以自己的文采当官根本不是问题，当初的私塾先生一直都是这样评价他的，甚至连一个算命的都说他年纪轻轻却是文曲星君转世，必然平步青云。 可是他还是没有成功，他一边努力，一边通过卖字的方式苟活着，却始终没有看到任何希望。 到最后，他才明白了缘由，原来那些大城市里的官员，全部都是传说中的仙人指派的，老百姓们想要做官那些案例也都是假的，那些所谓的成功案例，都是仙人们故意弄出的假象。 原来是这样？ 原来都是那些人cao纵的吗？！仙……人？ 心灰意冷的少年在大州城待了好些年，等到他彻底明白真相之后，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满怀希望与朝气的少年，而是一个青年。 岁月匆匆。 那一年，青年二十岁。 他离开了曾经让他憧憬无数的大州城，踏上了一条没有人知道的结果，连他自己都没有明确方向的旅途。 是的，若是不能鲜衣怒马衣锦还乡，那就只会图遭人耻笑，只会成为街坊邻里的笑话，甚至称他为神童的私塾先生以及自己那个庸碌无为的慈祥父亲，都会遭到羞辱。 所以他清楚的知道，这样子的自己，还不能回去。 那他怎么办？造福老百姓？可是这个天下都是仙人的，城里头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是仙人指派的，他该怎么办？ 来大州城的那匹劣马早在这些年的营生换成了银钱，青年穿着破旧的书生衫，独自一人背着书箱，向着城外走去，书箱里放着的是几本全无用处的圣贤书。 是啊，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是读书真的就那般无用吗？ 他不相信，于是他手捧圣贤书，背书箱，走山野，像是一个负笈游学的士子。 二十岁这年秋，枯叶飘摇而落。 他向着东方走去，日复一日的走着，因为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因为他根本没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