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雷父
“叮铃铃，叮铃铃……“ 恍惚中，叶闻睁开了双眼，看到那熟悉的天花板，他立即坐了起来。 “我回到现实了？”叶闻喃喃自语，“不对，王雷呢？他怎么不在？”他看了看周围，王雷并没有在这里。 “我去了那里这么久了，不会发生什么事吧？”叶闻迅速打开手机，看着上面的日期，他愣住了，自己在那个世界呆了那么久，现实世界才过了一个晚上？ “我做了一个梦吗？不对不对。”叶闻给了自己一耳光，他清楚的感受过在那个世界的一切，这绝对不是幻境。可是，王雷呢？难道他留在了那个世界。 坐着的叶闻又躺了下去，想到这，他突然又不知如何是好了。要是王雷失踪了，那如何是好呢？ “说不定他直接回家了。对，跟他打个电话。”想着，叶闻就去找自己的电话给王雷打，可是当他听到王雷手机那熟悉的来电铃声在床尾想起时，他知道自己的期望不可能了。王雷是一个宁愿不穿内裤都不会落下手机的人，而这现在手机还在这里，直接说明了王雷在那个世界，没有回来。 叶闻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xue，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才把之前的一切捋出头绪来。 “这到底该这么办？”他反复地问自己，若是王雷真的留在了那个有些虚幻的世界，自己肯定是瞒不住的。“还是到学校去看看？” 换了一身衣服的叶闻刚走出卧室，便听得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把目光移向了门口，那里，他的母亲正拎着一个箱子准备出去。 “小闻啊！”母亲脸上稍稍露出了歉意，“是不是我的声音太大了，把你吵醒了？” “我自己睡醒的！”叶闻摇摇头，“妈，你要出差了？” “嗯！”母亲耸耸肩，“公司里突然安排我去一趟外地，本想着到了之后再跟你联系的，对了，早饭我给你准备好了，放在桌子上了，你自己吃……”说着，母亲看了一眼手表，“啊呀，时间不多了，我先走了，有事情联系我！” 话音刚落，哐当一声，门已经被关上了！ 叶闻站到了窗边，看着母亲拖着箱子小步快跑的样子，心中突然变得暖暖的，其实，在哥哥失踪之后，母亲很少是这个样子的，一般的情况下，她虽然正常地过着生活中的一切，但情绪往往很是低沉。 现在，也只有繁琐的工作才能让她稍稍打起精神吧！ 轻叹一口气的叶闻坐到了餐桌上，也顾不得洗漱，就开始吃了起来，母亲并不特别会做饭，早餐也只是很寻常的煎鸡蛋、土豆丝汤而已，以前他并不觉得，但此时却是感觉这真的是自己最喜欢的味道了！ …… 和叶闻预想的一样，王雷一天都没有到学校去。 几经思考后，他还是决定报警，自然，他不能说出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这些话只要是有半点理智的人都不会信的，而且他相信那样的话自己肯定不久就得被送到某个接待特殊群体的医院，接受一些特殊治疗。 警察和王雷的爸妈很快就来了，在叶闻的家里，王雷的母亲哭得声嘶力竭，他的父亲一脸悲痛，却也在不断地安慰自己的妻子……在叶闻的印象中，不管自己是什么时候见到这对夫妻，他们都吵得不可开交，而现在，丈夫能与妻子这样相处，这都是因为那个与他们关系不和却被他们深爱的儿子吧！ 如若，王雷自己见到这个场面，他会是怎样的感受？叶闻不知道，想着想着，眼泪簌簌地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这会是永别吗？自己还能见到那个可以一起打游戏，想骂就骂、想踹就踹不用顾忌的兄弟吗？ 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过，在时间的安抚下，伤口慢慢恢复，不若往昔那样彻骨。 只是，从那之后，叶闻的生活多了许多孤单和落寞，他怀恋那个动不动就可以来一巴掌的哥们，尽管那人没节cao，没下限。 有些东西在的时候不知不觉，一旦失去了就感觉自己的生活被打上了黑白烙印，人也是如此。 这天，叶闻一个人在走廊上上发呆，还是如往常一样啃着自己的手指甲。突然有人在他的身后轻拍，那种相似的感觉立马让他想到了蓝兰，有那么一刹那，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那个世界了。当他转过头来，发现是自己暗恋已久的萧婉欣。 “你好。”叶闻的声音很平淡，如若是几个月前的话，连叶闻自己也想象不到自己会有多么激动，只是，现在，有那么些不同了。 “你好。你好像不开心？”萧婉欣有些关心地问道，这让叶闻心中微微一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跟自己打招呼，尽管在学生会的时候，这位学姐对自己很照顾，但平时，两者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流。 “还好吧。我也说不出来。”叶闻神色有些暗淡，“只是精神有些差而已。” “是因为你的好朋友王雷的事吗？”也不知萧婉欣从哪里得知到了这件事，她看着叶闻问道，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让人看着很舒心。 “应该是吧。”叶闻没有否认，“有时候他在的时候好烦，可当他不在了的时候又的确不习惯。” “是啊，人不都是这个样子吗？”萧婉欣眼中同样泛起了一丝黯淡，她螓首微摇，旋即轻声问道，“我想做一个活动，你要不要一起？” 叶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我都还没说，你就拒绝了，太不给面子了啊！”萧婉欣声音很轻柔，正常情况下，应该没有人愿意拒绝这样的一个女子，只不过，现在的叶闻并不处在正常的情况之中，但萧婉欣并不失落，她继续说道，“王雷不是失踪了吗？他的家人一定很伤心，我想我们就常在去看看他们，做点力所能及是事，你应该愿意去吧？” 萧婉欣略显丹凤的双眼盯着叶闻，眼中闪动着微弱的光芒，她不施粉黛的脸蛋上轻轻弯出一抹十分美丽的弧度，她知道，叶闻不会拒绝自己。 这确实触动了叶闻，自己还是王雷的兄弟，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要帮王雷做点现在他做不了的事啊！ “嗯。”叶闻答应了。 就这样，他们约定了这个周末一起去王雷的家里。 “叮咚，叮咚……”按了好久的门铃，才有人来开门。 王雷的父亲的头发很乱，一身的烟味，看到叶闻他们，先是吃了一惊，随后萧婉欣说明了来意，便让他们进到屋子里了。 “你们坐，屋子有点乱，别介意，我去给你们烧水泡茶。”说着，揉了揉有些惺忪睡意双眼的王雷父亲去了厨房。 叶闻看着屋子里的一切，茶几烟灰缸里堆满的烟头，屋中的各种东西放得乱七八糟。这跟他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虽然自己每次来都会看到王雷的爸妈不和，但家里从来都是整整洁洁的，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看着看着，叶闻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有些人，有些事，直到真正经历过才能体会其中的痛苦。 不一会儿，王雷的父亲就泡好了茶端出来了。他把茶递给叶闻他们，“你们先坐，我去喊王雷mama起来做饭。”刚一说完，卧室门就开了，王雷的mama走了出来，她穿着睡衣，头发有一些凌乱，浓重的黑眼圈和略显苍白的脸色仿佛让她一下子老了上十岁。 “叶闻来了，你快整理整理，再去做饭。”王雷的爸爸皱了皱眉，提醒道。 “嗯，”王雷mama楞了半许，看向叶闻，这才注意到家里来客人了，“这不是小叶吗？”她憔悴的面容上挤出了笑容，“哎呀，看我这个样子！你们等一会，我收拾一下，马上来做饭啊。” “阿姨，我来帮忙。”萧婉欣迎了上去。 “阿姨好，”叶闻喊道，他的眼中有些模糊，他清晰的记得那个从来都是盛装出门，自信强势的女人，而今，却是这般沧桑。 茶几的下方，放着一个相框，叶闻的目光在上面停了许久，相框里的照片已经有了陈旧的味道，边角上的彩色墨有着不自然的刮擦。照片之中，三个人张嘴幸福地笑着，这便是王雷一家人了。 王雷脸上的rou胖嘟嘟的，小脑袋圆圆的，应该才五六岁，他站在中间，站在右边的是王雷的mama，她身穿白色套裙，稍有蜷曲的长发掠过脸颊，手中拿着一大束百合，王雷的爸爸穿着浅灰色西装，领口的蝴蝶结打得有点歪，他的左手握着王雷的左手，右手却是搭在王雷mama的肩上。 三个人都幸福地笑着。 相框很是干净，也不知被擦拭了多少遍，边缘的红色漆已经掉落不少，隔着相片的玻璃光洁如镜子。 这幅相片让叶闻不由得感叹，曾经这一家也是那样的幸福，只是后来又是因为什么，让王雷那样讨厌这个家呢？又是什么让相片中的男女喋喋不休地争吵呢？ 现在情况不同了，只是，这对于这个家庭而言，一切似乎都没有了意义。 感喟的叶闻没有忘记来的目的，在萧婉欣帮王雷mama整理装扮、做饭的同时，叶闻也在帮王雷父亲打扫屋子。 他们聊天，吃饭，后来又去散步。 萧婉欣拉着王雷的mama去了公园，而叶闻跟王雷的爸爸在后面走到江边就就不想动了，他们在朝向江水的青石椅上坐了下来。 江水悠悠，夕阳的倒影把江面铺得血红。 王雷的爸爸把烟拿出来叼在嘴里，点燃了打火机，迟钝了一下，松开了打火机，又把烟和打火机放进烟盒揣在了口袋里。他把目光望向远方的夕阳，背靠在了椅子上，右手食指没有节奏地敲着自己的大腿。 “王雷失踪的前一天晚上跟你在一起，他有跟你有说过什么吗？”王雷的爸爸突然问道，他依旧看着前面，一动不动，似乎在那遥远的前方能看到他最在意的那个人一般。 “他，他……”叶闻顿了顿，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知道，他一直很烦我跟她妈吵，”王雷的爸爸声音有点低沉，自顾自地说道，“他在的时候我们只是知道他很烦我们吵架，他常常摔门，发脾气。我们烦他不懂事，也就常常没顾忌到他的感受。可是真正见不到他了，才明白他对我们两个有多重要。我们不吵了，他mama每天晚上一个劲地哭，我劝也劝不住，就一个人抽烟。抽到不停咳嗽的时候，就又想到了他。”王雷的爸爸笑了笑，“我以前一抽烟他就把我的烟藏到我的臭袜子里，后来长大了，就常常把我的打火机给丢了，我还因此打过他。” “是的，王雷虽然有时比较激烈，但他确实常常给别人着想，尽管做事的方式可能不大……” “对啊，可惜我跟她妈以前没看到啊。只觉得他就知道玩，在家里脾气大，还跑出去上网，做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从来不顾及家长的感受，知道现在才意识到是我们做父母的没做好，他mama忙事业，而我……” 说到这，王雷的父亲自嘲地笑了笑，一手又习惯性地把烟盒拿了出来，静默半许，这次没有太多的迟疑，拿出一支烟叼在了嘴边，“哒哒！” 打火机蓝色的火苗在风中微微地颤抖着，烟头渐渐耀起了红色的光芒。他长吸一口，一根香烟几乎燃完了五分之一，王雷父亲的目光停留在粼粼波光的江面上，过了许久，才缓缓吐出。 白色的烟雾缭绕在这个中年男子的面前，风吹过，散成了虚无。 他略一摇头，背沉沉地靠在了石椅上，仰视着天空，一手掐灭了刚刚才被他点燃的烟，“可是，他却不在了。我常想，要是他能回来多好啊，我跟他mama肯定不会再吵了，肯定不会了……” 这位父亲慢声呢喃，说不出他到底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叶闻听，“我都四十几岁了，还会说这种话！” 叶闻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想起王雷父亲以前的样子，叶闻的眼角湿润了，几个月的时间，王雷的父亲好像老了十几岁，叶闻怎么都无法将那个西装革履地男子和面前这人重叠在一起。 想到王雷，叶闻心里好像被扎了一下。 “也许，他是跑出去一个人闯去了，或者，哪天他就回来了。” “他失踪后，我的卡上的钱没有少过一分，他也不会照顾自己，没有独立生活过，……”王雷的爸爸父亲摇头，叶闻第一次看到了这位父亲的眼中闪着泪花。 “叔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肯定是一个人出去闯了，他以前常常跟我说，他想像电视里那些人一样，不带钱就环游世界，看遍所有地方的风景。”叶闻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父亲，只能编这样的谎话，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这样的故事是他自己都不相信的，更何况王雷的父亲呢？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也活了这么多年了，你不用安慰我，我跟他mama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把这段时间过过就好了。”王雷的父亲自嘲地笑了一声，“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我和王雷他妈竟然……” “我想，他现在如果能看到你们这个样子的话，真的，他一定不会再任性了。我知道，他爱着你们，就像你们一样，只是没有说出来。”叶闻抽了抽鼻子，无力地吐出这些字。 他本不会安慰人，又或者说，面前这人也绝不是需要别人来安慰的，中年丧子，这种悲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王雷的父亲亦或是母亲，他们知道如何调整自己，但是需要时间，时间终究会冲淡这一切，或许某一天，这位父亲再次坐到这青石椅上的时候，脸上不再是此时的这般悲怆和痛苦，而是能淡然地笑笑，即便他的痛苦是掩藏在那笑容之下的。 两人看着前方，都不在说话，就这样，他们坐了好久，直到太阳完全坠落下去，江面上最后的残红也彻底消失。 后来，王雷的mama和萧婉欣也回来了。 叶闻和萧婉欣将他们送回了家。 终于，在暮色将至的时候，他们两个也告别了王雷的父母。 就这样，每到周末的时候他们就会去王雷家里，虽然也帮不了什么大忙，可是，慢慢地，王雷的爸妈的情绪总算有所好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