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厄尔尼诺
在雅加达港，邓坎普拒绝改变自身的战斗阵营，但是愿意作为战俘来投降。 荷兰海军上校没有继续再坚持无意义的抵抗。 荷兰人向来就不像英国人那么爱玩儿命。邓坎普觉得，顾全士兵们的性命，在力拼无法击败对手时，停止抵抗，大大方方成为战俘，是一个比较体面的结果。 即便是站在上帝的跟前，他也觉得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对的。 反正这一役必败无疑。 区别只是，死拼到底会导致全员阵亡，放弃抵抗基本上全员都能够幸存下来。 倘若战斗的进程已经完成了60%以上的话，倘若已经有一半以上的战友牺牲，那么邓上校就会选择血战到底，不能让弟兄们的血白流啊。然而此刻发生的情况并不是那个样子。此刻双方的战损都小得可怜。除了梅尔维利巨炮针对某条柯尔维特船尾楼打出的两炮之外，双方并没有流太多血。 这种情形下，没有死拼的理由。 荷兰士兵也没有那么疯狂的斗志。 于是邓坎普下令让自己的手下停止抵抗，五条战舰和近千名水兵成为对手的俘获。 这是符合骑士精神的做法。 在世界战争进入到一战和二战之后，战争的目的才演变为消耗对手的有生力量。也就是官兵们全都为了杀人或者致伤致残的战术目的而战。 在此之前的人类战争暂时还没有后来那么邪恶。 中世纪的欧洲城邦多如牛毛，小国的国王以及公爵也是多如牛毛。大家成天厮杀不断，都不热衷于杀死对手，而是更在意于生擒活捉。 大家都是为了钱嘛。 被生擒的，缴纳赎金之后便可以获释。 英法战争之中，法国国王曾经被英国人掳获。当时的法国王室穷得支付不起赎金，于是被俘获的国王要求英国方面同意他用儿子来充当抵押人质，他亲自回国筹款自赎。英国人同意了。 然而法国那时候真的很穷，国王凑不出钱来。 王子久等不见父亲来赎，耐不住寂寞偷偷逃出了英国人的监狱。 然后法国国王就觉得自己有违契约精神，于是他亲自赶赴英国，再度成为俘虏。他缴不起赎金，儿子又不孝顺竟然私自逃跑，于是，老国王不得不再次主动自缚。 这个故事深深地感动过全世界信仰基督精神的骑士和国王以及王后与公主们。 这个故事其实有两重深刻的寓意，其一是契约精神绝对必须恪守，其二则是成为对手的战俘一点儿也不丢人。那位两次成为英国人战俘的法国国王陛下，在基督教世界和骑士世界里，宛若神一般的存在。整个欧罗巴世界都被老国王的精神所打动。 虽败而犹荣，虽然成为战俘却赢得了高尚的声名。 因为是有这样的一层背景，所以邓坎普宁死不肯背叛自己的阵营，但是，他愿意很有骑士风度地成为对手的战俘，这样可以免去很多毫无意义的流血和杀戮。 邓坎普就这么投降了。 荷兰人并不觉得意外，上校的旗语打出去之后，荷兰各舰都停了下来乖乖接受海盗们挨个儿登船，完成检阅、绑缚，以及掳掠财物的流程。荷兰人自己不吃惊，沈七反而被这样意外的发展给吓了一跳。 楞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骑士遗风还真不是一般的可爱！ 难怪英国会成为全欧洲的大敌，难怪英国人在这个时代势不可挡。 英国主张的是海盗精神，他们是最不恪守骑士精神的国度。 沈七觉得自己再一次被图书馆里的书籍给蒙骗了！我X！以后谁再跟我提亚瑟士我跟谁急！尼玛骑士都出在欧洲大陆好不好？英伦岛上盛产的全是海盗！ 图书馆里的亚瑟王传奇，沈七现在终于懂了，那纯属不要脸的篡改教科书。那显然是英国靠着海盗精神成为世界霸主之后，先富裕而后知廉耻，于是利用了日不落帝国的舆论手段，强行招募全世界的笔杆子，把根本就没有历史记载的亚瑟什么的从坟墓里头挖出来，楞给吹嘘成圣骑士的杰出代表，以此为不列颠人挽尊。试图以此来洗白英国全国皆为海盗的黑历史。 不得不说！从后世图书馆里的记载看起来，英国人的教科书篡改大计，后来还真的成功了！ 奶奶的熊啊！这都可以？ 沈七倒不生英国人的什么气，他在这一刻反而是热情高涨起来：英国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中国人不可以？ 老资也要开创一番霸业！老资也要抢劫全世界，然后，再拿抢来的钱修改教科书，把我和我的祖国吹嘘成庄严神圣的天使和绅士帝国！ 嗯！这游戏一定要这么玩才对！ 虽然内心一度惊悚，七爷还是迅速适应了状态。 收编了荷兰人的军舰之后，赛文舰队不算不在场的法厄同号，已经拥有了九艘军舰。沈禄终于可以当舰长了！ 收编的过程进行的相当艰难。 各舰之间的距离不敢拉得太开，担心会遭到要塞大炮的猛轰，必须让刚刚成为战俘的荷兰五舰成为rou盾。很明显，这五个rou盾的阻挡效果非常好，要塞炮垒指挥官一直没忍心下令发炮，这就证明了rou盾的有效性。 于是，耗去了足足三小时之后，重新编组完成的赛文舰队终于再度起航。 唯一受损的柯尔维特只是被轰碎了窗户死了船长和大副，并没有破坏船只航行和战斗的性能，所以现在的赛文舰队有了九艘战舰，速度还比以前更快了些。因为法厄同号不在，唯一拖累全队速度的大笨舰这一次没有拖累大家。九条快舰扬起风帆，排成两列纵队，浩浩荡荡开向巴雅岛。 雅加达的登陆和焚烧过程，仅仅耗时两小时，重编各舰的人手，重新调整物资的分配，反倒用了三个小时。 沈七意识到赛文舰队需要一个或者好几个优秀的内政管理人才。 不过！这时候只能随便想上那么一想，眼下可没有时间去琢磨谁最擅长人力资源管理和后勤物资管理的问题。新娶的小媳妇儿还在巴雅岛上眼巴巴地盼着大家回去接她呢！ 事不宜迟，大军赶紧开拔。赛文舰队的航程比法厄同号以及德鲁伊维克森将军领导的巴达维亚舰队，晚了足足五个半小时出发。 当赛文舰队来到远远能够眺望到丹戎岛的时候…… 丹戎岛挡在去路上，刚好遮住了巴雅岛。 必须绕过巨大的丹戎岛，才能看得到美丽的巴雅小岛。 丹戎岛的大小，大概相当于三十分之一的台湾，远比舟山群岛要大。舟山和普陀山那是沈七的故乡啊，他可是最熟悉的，那已经是很大的一片了好不好？现在小小的巴雅岛藏在这么大的一个丹戎岛背后，就好像蚊子躲在大象的身后。 赛文舰队倘若沿着丹戎岛的近岸浅海一路绕行过去，就会正巧落入巴达维亚海军的埋伏圈。 德鲁伊维克森将军果然也不是什么菜鸟。 海上行军打仗的一套，马车夫还是很在行的。 赛文舰队能够眺望到丹戎岛的时候，这时候的时间是下午一点。 沈七留意到前方海面上聚集的黑色云团。 由于距离还隔着很远，看起来，远方海平面上那一大片黑色的云团就好像地平线上可以眺望到的一带远山。 “杰西卡你看见那边的乌云没有？”沈七觉得事情有点不妙。 “看上去好像前方海域遭遇了暴风雨……但是我的航海经验并不算多，仅凭目测，很难断言风暴的强弱。现在不是旱季吗？为什么会有飓风？” 大西洋上的热带风暴叫飓风，太平洋上的叫台风，这又是满清脑抽翻译家闹出来的破事儿。杰西卡完全没有理会汉语两个单词的区别，直接使用了飓风的说法。 “赛文你知道的，我的航海天数比你们多很多，但是航海的次数和去过的地方，并不算特别多www.shukeba.com。” 她指的是，她曾经从英国到欧洲反复乘船来往，又乘船去过印度和新大陆，最后乘船来到中国。说起来算是环球旅行过的英国旅行者，但是，谈不上旅行家，更加谈不上冒险专家。她经历过的航程和航海天数无疑是沈七等等一伙中国人的许多倍，但是作为养尊处优的英国小姐，大多数时候她搭乘的英国战舰都是沿着海岸线，保持在近海的安全航路上。 一旦遇到目前可以嘹望到的这种乌云出现，因为是近海航行的缘故，船长直接就会让军舰靠港回避风险。 所以她对于在陌生海域进行冒险方面的经验，并不比沈七他们多多少。 此外还有另一个原因：英国航海家和老练船长对于固定航路上在固定季节里的海况变化，积累了颇为丰富的经验和知识。船长和海军上尉的航海日志是个好东西，这东西积攒得多了，会形成一笔巨大的财富。譬如几月几日在某个海域，某某船长的日志里记载他曾经在此地遭遇过几级什么风向的强风……诸如此类的种种信息，累积多了之后，便是一本完整的航海气候百科全书。 然而，爪哇海这地方，不是英国海军控制的航路。英国海军对此地缺乏足够的积累。 “不如你问问邓坎普先生。” 荷兰航海家和殖民者经营爪哇海沿岸的苏门答腊、爪哇岛、加里曼丹岛，已有三百年历史。三百年真是一个让人垂涎的数字啊！ 杰西卡说起这事儿的语气忍不住都变了，一副艳羡不已的模样儿。 传令兵很快从下层休息舱室里叫来了邓上校。他这时候正在午睡。 反正他留在白雪号上，等于是被软禁的战俘，邓坎普倒也乐得清闲，蒙起头来呼呼大睡。 被带到露天甲板上来的时候，荷兰上校还在用力揉着眼眶，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什么情况？”邓坎普问道。 “看看前面海平面上的那片黑云，我们得闯过去，可是我吃不准会不会害死大家伙儿。如果闯进了暴风区，死的可不只是中国人啊，荷兰人也全都会死掉的。所以，请上校先生认真一点，不要随意做出不靠谱的判断。” “OH!My_Jesus！”邓坎普拿着望远镜认真嘹望了一番之后，惊悚的道，“旱季竟然也会有飓风！呆在巴雅岛上的那位中国提督夫人真是倒霉透了！” 在赛文舰队开往巴雅岛的途中，七爷已经告知大家这一趟是去接媳妇儿。 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赛文海盗团早已达成共识：流血的女人平时可以上船！绝不容许带着流血的女人参加战斗！ 正是为了照顾大家的迷信传统，七爷才把新媳妇儿留在了小岛上。 现在，雅加达的劫掠战斗我方果然没有发生什么重大伤亡，顺利抢到手价值十多万英镑的五条战舰啊，这一笔买卖真是赚大发了！发了大财之后，再无新的战事，当然要接回提督夫人啦。 公开宣布这么个事情没有任何坏处，反倒可以增加提督跟舰队水手们的亲和度。 于是邓坎普知道赛文沈先生的新婚妻子留在了巴里巴雅岛。 “什么意思？”沈七忍不住皱眉，“你的意思是？旱季本不该有飓风的？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意外的遭遇了陌生台风？” 沈七通过书本知道：欧洲航海家历来就很重视飓风和台风给人类航海事业造成的巨大灾害，所以多年来一直特别重视认真记载下一切有关台风的线索。甚至还给每一个季节的每一次台风分别取了名字。在航海图上标注出每一号台风可能途经的位置以及可能出现的时间。 赛文舰队开过来的时候，是问过拉马克先生和他手下的英国专家的意见，英国航海家表示他们的航海百科日志里从未记载过这个月份在这个海域会有任何危险。 所以沈七一看见远方出现黑云压城的可怕景观，顿时警觉起来。 这也就是因为当初的默认值是太平洋的旱季很“太平”，风轻云淡无公害。毕竟英国海军是成功征服了几乎整个世界的海上霸主啊！他们说没事儿，那就肯定没事儿。 此刻，对英国航海日志的信赖发生了动摇。 印尼、爪哇、马来和菲律宾这一带的气候非常奇特，英国人恰好一直不曾大规模涉足这个岛屿密布海况复杂的特殊海域。 这种事情，英国百科全书不靠谱，还是荷兰人知道的更多些。比较荷兰人雄霸七海上百年，英国人仅仅才十年。 英国人在热血好斗的性格以及火炮铸造方面碾压了荷兰人，但是根基尚浅，对于航海界的各种奇异百科，英国人所知的并不完备。尤其是在眼前这个地区，荷兰人的殖民历史源远流长，绝非英国人可以轻易取代的。 这时候沈七终于恍然大悟！ 难怪荷兰海军惨败之后已经十年，英国皇家海军舰队和东印度公司盘踞在加尔各答和马六甲的大小军舰超过80艘，却一直不来攻打仅剩下不到四十条军舰的巴达维亚海军基地。马六甲跟苏门答腊岛，隔着一条窄窄的海峡彼此对望。近在咫尺，英国人却跟荷兰人相安无事。其中的奥妙原来就在这里。 英国人贸然入侵爪哇‘印尼和马来西亚的话，因为气候诡异造成的非战斗损失恐怕会高得惊人。在彻底摸清海况之前，英国人暂时会把东南亚这一大片热带岛群，留给荷兰人继续经营。 虽然从战略高度猜到了英国人的顾忌，这对沈七是个好消息，这就意味着他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慢慢经营属于中国人的航海事业。 然而这时候他根本高兴不起来。 “英国人认为这个月爪哇海风平浪静，大概是错了，我想邓坎普先生对此所知的应该比英国人更多一些吧？” “咳咳，”邓坎普的脸色变得十分尴尬，“是的！我们对此知道的更多一些。但是，我对这个气候状况的了解，仍然不足以回答您刚才提出的问题……” 他没有吹牛也没有过分自谦，荷兰海军上校说的是真话，21世纪的人常说的厄尔尼诺现象，的确不是18世纪的人能够弄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