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不像老师的老师
“快结束了吗?” 夏冬青小声问沈畅,沈畅还没答,一旁的余可轻轻踢踢夏冬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在音乐厅里说话。”她小声说。 而余可旁边的冯瑞琪也看着她,眼神挺犀利。夏冬青赶紧摆摆手,用口型道了个歉,冯瑞琪这才转过头去。 终归是自己的错,夏冬青只得继续看着前面。看那个拉小提琴的外国女生的卷卷的头发,看那个弹钢琴的外国男生的领结,看音乐厅里墙上的装饰,看天花板上暖黄色的吊灯打光。Adam今天根本没来,他感冒了,给夏冬青连发了五条微信说抱歉。夏冬青原本是十分开心地叫他好好休息,自认也能逃过这一晚上,余可还是把她硬拉了过来。 然后她就把所有能犯的错误全都犯了一遍。手机忘记调静音,衬衫领口扣子忘记系好,小声说话,甚至在乐章停顿之间鼓了掌。夏冬青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尴尬可以同时发生,而冯瑞琪每次都会瞟她一眼,十分嫌弃。 可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这个人就不能宽容点嘛,夏冬青想。 冯瑞琪,夏冬青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甚至连余可都没想到。这个女生是余可那个小圈子里认识的另一个外国人,比Adam还要早。缘于冯瑞琪的到来,一个叫傅洋洋的女生因此和余可彻底断绝了关系。那件事起因明明无可厚非,因为冯瑞琪就是中国人的长相,不止傅洋洋一个,而是当时所有人包括余可也没想到,于是就全都认错了——余可毕竟是在网上认识的这个人,甚至一开始都不知道她还有个中文名叫冯瑞琪,因为她只称自己Rikki。 她们就随便聊了聊,而夏冬青基本没听懂冯瑞琪在说什么——她虽然是英国籍,但口音是纯正的美国音。冯瑞琪解释说自己的mama是美国人,来英国之前只听雅思听力和BBC的夏冬青就一直懵到最后。英音美音差异实在太大了。 而傅洋洋,从初中就出国飘着的这个富家千金最终盯着冯瑞琪说了一句假洋鬼子,还说了句没想到你余可也是这种人。那天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中文的冯瑞琪,明明也该听不懂这一句话,却突然愤怒异常。余可则和傅洋洋直接吵了起来。 “你说话太难听了吧?”余可说。 “你也知道难听?”傅洋洋反问,“可她做的事比这更难看呢。还有啊,夏冬青,我劝你也好好想想,变成她这个样子可不太好。” “你懂什么?Daisy可是好不容易从国内出来的。”余可说,“你知道她过去受了多少委屈吗?” “我想告诉她变成这样毕竟不好。”傅洋洋说,“夏冬青和你们要的本来就不一样。当然了,你们肯定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她自己都没明白呢。” 夏冬青没说话,她的确有点糊涂,所有人大概都有点糊涂,但现在吵架和围观吵架才是正事。傅洋洋和有着中国人面孔中国人姓名还听得懂中国话的冯瑞琪大战三十回合,她说中文,冯瑞琪说英文,居然还全都连得上。几人目瞪口呆,都觉得这两个人有做同声传译的潜质。 那天之后,傅洋洋再也没和她们联系过,余可也不再提这件事。但出乎意料,今天在小音乐厅碰面,余可和冯瑞琪寒暄几句后,夏冬青才知道这两个人也没了联系。余可说自己课业忙,冯瑞琪也表示自己有同样的苦恼,今天在这里碰见实在难得。她又看看沈畅,夏冬青便介绍了学神。沈畅率先伸出手去,落落大方问了声好,但冯瑞琪睁大眼睛表示自己不明白。 “冯瑞琪是英国人。”余可赶紧说,“她不讲中文的。” “她懂一点的吧。”夏冬青说,“至少听得懂的。” “但是不太会说。”余可解释道。 沈畅不解,她换了句Hello,冯瑞琪这才伸过手来。“我没想到。”沈畅又用英文说,“不好意思,你长得太像亚洲人了。” “我mama是美国人。”冯瑞琪用英文答,“我是懂一点点中文,一点点。但是我的母语是英语。” “噢。”沈畅说,“你mama是移民过去的?” “我mama是美国人。”冯瑞琪重复道。 “不,我是问——” “学神,你那里有节目单吗?”夏冬青问。 沈畅翻了张传单出来递给夏冬青,冯瑞琪已经坐回最靠边的位子了。夏冬青和余可对望一眼,自觉挨着冯瑞琪排排坐好,隔开沈畅。再说下去又要出事,但沈畅绝没有傅洋洋那种战斗力。 其实冯瑞琪中文说得明明挺好,夏冬青又想。除了那次见面,她后来还在学校里偶遇过她。那时冯瑞琪正在角落里打电话,中文字正腔圆,甚至还带点很好听的地方口音。夏冬青看了她一眼,而冯瑞琪立刻转过身去,装作没看到。 那时夏冬青就想,傅洋洋说得其实有道理。自己虽然想移民,但变成这个样子可不太好。 “Daisy,起来!” 余可小声说,夏冬青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身边的观众都纷纷站起身鼓掌。她赶紧站起身看看台上,正谢幕的根本不是刚才那两个人,是又一个弹琴的外国男生。 她神游了多久,错过了多少,不知道。冯瑞琪再次瞟了她一眼,夏冬青只得不好意思地笑笑。谢幕完毕,台上的男生下了场,观众们也起身陆续向外走,夏冬青拎起双肩背包刚要跟着大部队撤,沈畅却拉拉她。
“等一会儿我可以吗?”她说,“我约了人。” 学神约了人,这可是稀罕事。夏冬青随口问是什么情况,沈畅说自己下个月要演出,但是突然临时想改曲目。“我之前向社团负责人提了,她让我今天散场时等她一下。” 她说着指指音乐厅另一边,刚刚那个拉小提琴的长卷发外国女生在那里。她正和几个外国学生说着什么,大概是让他们收拾一下音乐厅之类的。 “好吧。你要改成什么曲目?” 夏冬青随口问。 “民乐。”沈畅答。 夏冬青不由看了沈畅一眼,“你是说笛子,琵琶,二胡那种?” “是啊,不过我是用钢琴。钢琴上也有很多好听的中国曲子呢,而且更容易。古典乐的曲子很多都太难了,我怕我弹不好。” “那就改。” 夏冬青说,心不在焉。 她想起了她爸爸,他就懂民乐,会拉二胡,而且他还是自学的。小时候她在院子里摆个小板凳写作业,爸爸忙完一天的活回来,有时就在她身边坐下,拉首荒腔走板的曲子。他还说要教夏冬青,小女孩摇头说不想学。 “你得学。”爸爸说,“你爷爷就会拉二胡,所以我才学着拉,所以你也得学。” “爷爷不是军人吗?”小夏冬青说。 “军人也可以会拉二胡啊。”爸爸答,“你奶奶说的。” “别打扰她,她得学习!”mama说,“等她大了,工作了,你们爷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爸爸不情不愿地拎着二胡去院子外面了,小夏冬青咬着铅笔想着爸爸说的话。爷爷是个军人,上过战场,打过日本人,这些她早就听爸爸说过很多次。今天她又知道了爷爷还会拉二胡。 可爷爷究竟长什么样子呢? 突然间有那么多事一起涌进脑海,过去很久的,过去没多久的,将来也许会发生,也许不会发生的。这么多事堆在她心里,挤得她喘不过气。夏冬青使劲甩甩头,向椅子背上一倚,看着天花板上柔和的吊灯灯光。想点眼前事吧,她对自己说。 那就是项目报告了。她那位大胡子导师一直带着她在做的这个项目是研究性的,但出乎意料进展异常顺利,不出意外,读书周过后一星期报告初稿就能写好。导师那边没什么问题的话,十一月初就能把论文投出去。到时如果顺利发表—— “Dais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