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锅好鱼汤
但凡需要聚众的活动,说自己会来的人未必会真来,说自己可能来的人基本不会来,说自己不会来的人,那就一定不来。 果不其然,C单元的厨房里今晚只有两个人,路北北和孙伯君。伦敦晚上六点多,国内已然凌晨两点,没人能跟路北北打游戏。北北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餐桌边,看着屏幕上那个女剑士独自一人在田地中种麦子,悲凉之情油然而生。 “今天开饭可能有点晚。”孙伯君重复道。他刚把鱼煎好放进汤锅里,等汤煮好还要一阵。菜也不能现在就炒,就算有烤箱可以保温,但菜在烤箱里放太久会变得软塌塌。 “多久我也等。”路北北说,点点鼠标,女剑士就挥镰刀砍下一丛熟透的小麦。“我今天吃不到鱼不罢休。” 这话说得恶狠狠,孙伯君不由回过头看了一眼,路北北正咬牙切齿,仿佛有什么血海深仇。女孩子发起脾气来可惹不得,婆婆想。他赶紧补充了一句:“这汤一点都不甜。” “甜我也喝。”路北北说。 能让异端甘心吃甜口,这真是不知在哪儿受了多大的气,孙伯君更虚了。陪女朋友过了一暑假,他深知女孩子发起脾气来六亲不认,才不管面前是不是真正惹了她的那个人。他连忙洗了两个苹果,削好皮切成块摆在盘子里,连着一大堆坚果瓜子加上两杯果汁摆到路北北面前。 “饭还得等半天,你吃点水果,开胃。” 路北北眨眨眼,扔下电脑,拿了个苹果块吃。“我还以为只差夏冬青,没想到就咱们两个。” 声音这次挺和善,孙伯君终于松了一口气,跟着开始嗑瓜子,“是啊,就咱们两个。沈畅不来,你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可不是嘛。她为什么这么执着呢,这么久都不放过我。” “女人的行动力很可怕的。”孙伯君连连点头,“我女朋友就这样。像商场打折前一天晚上,半夜十二点去门口搭帐篷排队这种事,她干过好几次呢。英国商场开门多晚啊,足足十个小时,她也真行。” “十个小时。我算算,沈畅缠着我这是——从九月底到现在,半个多月了。她怎么就认定我了呢?” “女人认定的事啊,你改不了。”孙伯君说,“我女朋友就这样。她就觉得自己用什么化妆品都过敏,只有一种手工的牌子能行——我还每次都记不住,唉。这牌子只在伦敦一家店里卖,天天排队。其实我偷偷给她换过一次洗面奶,是个更有名的牌子,我倒进她原来的罐子里了。她用着明明一点事情没有。” 路北北默不作声,孙伯君说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只顾嚼着苹果思考自己的悲惨命运。 而孙伯君继续嗑瓜子,同样心事重重。上个月他去排队买化妆品时,不小心买错了一件,结果女朋友两个星期没理他。直到第二次他又去排队,又寄了一份对的,外加一大堆吃穿用的东西,女朋友这才结束冷战。 “说起来,下礼拜我又得去排队了。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女人是怎么搞清楚那么多瓶瓶罐罐的?上次我看错了一个单词,买错了,她就两星期没理我——” “婆婆。” 路北北咽下苹果,她终于意识到孙伯君的好习惯又发作了。这世间婆婆所爱无非两样,一为厨房,二为女朋友,谁先谁后不好说,但平时聊天时,婆婆是言必称女朋友,绝不管别人说什么的。 “婆婆,咱们能不能不提你女朋友?”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又犯病了。”孙伯君一拍脑门,“咱们刚才说什么来着?” “沈畅对我是真爱。” “对,她找你教她弹钢琴嘛。你要是真不会弹,就和她说清楚。要是会,帮她个忙不也挺好?我女朋友——不好意思,我是说,大家在国外都不容易,互相扶持嘛。她天天那么忙,还能费心给你写封信来,一定是非常非常需要你的帮助了。” 路北北突然一拍手。 “对啊,我这么忙!” “啊?” 孙伯君茫然地眨眨眼,路北北已经掏出手机来按了半天。发送键点出去,放下手机,北北心满意足。“三文鱼教授,你就是这一点用处。”她说,“帮我甩开沈畅。” “什么情况?” “我现在分到这么一个变态导师,哪有功夫见沈畅嘛!我要开始泡图书馆了。每天三小时——不,五小时!没时间做别的。” “沈畅和夏冬青其实时常通宵。”孙伯君说,声音弱弱的。如果不提女朋友,他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话,于是只剩下拆台。 “反正我没时间。”路北北重复道。 厨房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婆婆嗑瓜子的声音。路北北又抱起电脑继续种麦子,刚才种的那茬没收完,这会儿已经熟烂在地里了,还得重新种。 “对了,夏冬青干什么去了?” 没人聊天,孙伯君太寂寞,好不容易想起一个既和女朋友无关又和钢琴无关的话题,他就赶紧问一句。
路北北一下抬起头。半个晚上过去,她几乎忘了这件事——不能在伯君婆婆面前提的禁忌之人,余可。 但随便编一个理由又不好,万一夏冬青回来以后台词穿帮,自己也也要跟着挨菜刀。手中的鼠标在颤抖,面前是孙伯君充满期待的目光,路北北深吸一口气,放稳电脑,决定直面现实的惨淡淋漓。 “余可。”她小声说。 “又让余可拉走了?” 一股怨气直上头顶,孙伯君扔下瓜子壳站起身,几步跨到灶台前。路北北搂着笔记本靠在餐桌边,听着菜刀剁菜的动静,只觉得阳台门都在跟着颤。 “这女人,夏冬青怎么还跟她混在一起?请她来这儿吃饭那天我现在还能梦见呢。九月二十九号,好日子,好日子!” “婆婆,淡定,你不能跟她一般见识。”路北北说,小心翼翼。 “我够淡定了,我没拿菜刀砍她。北北你说,夏冬青把她带回来,她就是客人,我也该招待她吃饭对吧?吃饱喝足,连盘子里的菜汤她都拿饼给我抹干净了,结果第二天她在朋友圈里发的那是什么?‘我的胃已经受不了中餐了,吃了就会拉肚子,还是西餐更健康更营养。’这是人话?” “你实在生气,就别把她当人看了嘛。”路北北说,“其实她也不是一无是处。你想,九月初咱们都没在的时候,是她给夏冬青陪的床。照顾病人是多辛苦的活?夏工肯定很感激她啊。” “那现在夏工已经认识我们了啊,生病时候我们去陪床啊。” “可之前我们毕竟不在啊。留学生圈子本来就这么小,朋友——有时候没办法挑的。” 路北北轻声说。 而且,没办法挑的又何止是朋友呢。有那么多无可奈何,有那么多别无选择,于是就有那么多失望。 乃至绝望。 而孙伯君哼了一声,菜刀咣当一声砸在案板上,抽油烟机跟着震了三震。 “道理我都懂。那天在马场,他们就不能碰见个别人?就一定是余可?” “还提呐?婆婆,这事真不能怨我。快开门快开门。” “哟。” 孙伯君扔下菜刀,路北北放下鼠标,两人一起回过头。厨房门外,身高一米八月入十二万相貌小帅的李大少爷弓着身子站在那儿,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一脸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