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惊众人
那样豪爽的妇人,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委屈,才会如此不甘地提刀骂街,甚至旁若无人地嚎啕大哭呢? 了然一路无言,心里还琢磨着刚才所见的场景。远远地探家一趟,虽说没见着娘亲,了然倒并没有太多的失落。但如今却见王婶似乎遭了大难,心下总不免惦记。 “刚才那莫不是姑娘认识的旧人?”碧竹也瞧见了了然脸上的心思。 了然点了点头,“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都怪碧竹多事,早知道不让姑娘路过家门,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碧竹清楚,了然即便是牵挂也是枉然,毕竟受这坊规限制,外加人小力薄,根本不可能出手相助。 一连几天,了然都有些心神不宁。毕竟若不是假王婶之手,自己恐怕还来不了这个时空。如今见其遭难,自己却只能袖手旁观,心下总有不安。 她原想即便冒险,也要乘夜去王婶家瞧瞧。只是想来想去,又觉不妥。若是王婶缺银子了,自己却身无分文,如何相帮?若是她家人遭人凌辱了,自己无权无势,还是个没有完全自由的孩子,也很难帮其逃回公道。 了然从来不介意冒险,但却绝不做毫无把握的冒险! 最终,了然还是决定去央求碧竹,求她好歹帮自己打听打听,那王婶到底遇上了什么为难之事。 碧竹叹气,“姑娘又何必再自添烦恼呢?知道了又能如何?”说归说,但碧竹终究拗不过了然肯求的眼神,还是在外出时差人去打听了一番。 这一探听,了然更是放不下此事了。原来王婶之难竟又是起源于自己。 要说还是三年前的事了,王婶将了然送到漪罗坊之后不久,王家府上便使人来要人了。只是听说人已经到了漪罗坊,也不敢来这里撒泼,只能是拿了然的娘亲发难了。 可怜娘亲苦苦哀求,甚至拿出数日来不眠不休赶出来的百子百孙绣,想以此为补偿,但王家府上的人根本不买账,生生将一个弱女子折磨得不成人形。更有那王家府上的喽啰见娘亲还颇有几分姿色,又起了歹毒之念,娘亲原是毫无生路可想了。 周边的邻人虽然都忿忿不平,但却无人敢于插手拦阻,毕竟那王家府上的恶势力是谁也惹不起的,即便有一颗不平之心,但谁又想引火烧身呢? 最后终究还是王婶不忍,趁着王家府上的人不注意,差自己的夫君连夜将了然的娘亲偷偷送走了。 那王家府上的人岂肯善罢甘休?此后几年,王婶家灾祸不断。先是其夫君在外收账时被王家府上遣人抢了,落得身无分无,差点病死他乡。最后,好不容易得善人相助,筹了些盘缠,准备回家,却又被王家府上的下人缠上,硬是被栽赃偷盗,最终还是没有躲过牢狱之灾。 王婶家的小铺也早已经营不下去,王家府上三天两头便有人来捣乱,抢砸了货品不说,那客人自是也不敢上门了。 更要命的是,前几天王婶的儿子在外玩耍时,又遭王家府上歹人毒打,以致几天昏迷不醒,王婶自然是悲愤不已,这才有了了然那日恰巧见到的一幕。 “姑娘放心”,不等了然开口,碧竹便安抚了她几句,“那王婶儿子的伤,如今已经不碍事了,我还给她留下了些银子及足够的药材。至于其他,咱们也无能为力了。” 了然深知碧竹的医术,既然她说那孩童的伤势无碍,自是已无性命之忧了。心下虽稍安,但想想自家及王婶这一连串的遭遇,便将那未曾谋面的王家府上记在心头了。 了然从来不愿主动招惹是非,但也绝不会吃哑巴亏! 只是碧竹几乎可以说为此事犯了坊规,了然当然不能再为难于她。但毕竟心里还是放不下,究竟怎样才能助王婶将其夫君救出牢狱,怎样助恩人脱难?了然一筹莫展。 此时正又是海棠花怒放的时节,院中的那株海棠开得正艳。了然原本最爱于树下读书,每每偶有花瓣滑落在书页之上,她总会难得地会心一笑,感觉惬意之极。 如今,姚嬷嬷正在躬腰在院中清扫着一地落英,了然却是满腹纠结。 她随手拣起洞箫,信口吹奏了起来,只为驱散心头的杂乱,好歹理清一条头绪来。 要说了然的洞箫功力并不深厚,毕竟习艺不长,又全靠自己摸索。但如今正逢她满腔愤怒,虽内心坚毅,但到底又有当下的弱小之无力之感,且又思起前世“棋子”之命,因此竟硬是将一曲《轻水之巅》吹得震人心魄。 洞箫那清幽、铿锵之声只撩得人禁不住落泪。 院中的姚嬷嬷早已停下了手中的扫帚,碧竹却早已走到了然身边,想安抚一下这位三年来原本看似心境平和、性情坚毅的姑娘,却又听箫声缠人,不忍打断。 良久,箫声方止,了然经此一番抒怀,心头倒终是平静了几分。其实她也是在无意中吹出这番凄凉无奈之心境,但她到底不是一般轻易能为世事所屈服的柔弱女子,既然心如磐石,便绝不会永远期期艾艾。因此一曲终了之际,竟是将心头的不屈之意和天生傲气表达得淋漓尽致。 听者起初被感染了哀愁,再听只觉伤痛,最终却又感觉豁然开朗,大有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畅快之极。 了然一曲奏罢,只觉心头清明,便又不自觉地细细思索起王婶之事。而其他两人,却陷在似乎余音未了的箫声中,久久不能自拔。 此时,院门口传来一声叹息。 竟是竹夫人!了然住进这偏院三年来,竹夫人还不曾踏进这里一步呢。了然紧忙收起洞箫,想请竹夫人进来,却见竹夫人满脸动容,叹一声“好啊”,再不发一语,转身离开了了然的小院,背影竟有些凄楚落寞之感。 “师傅这是怎么了?”了然还不知道自己的箫声已牵动院中诸人,诧异地问道。 “夫人怕是记起了往事吧!”姚嬷嬷喃喃自语,也转身朝竹夫人的正院走去。 —————————————————————————————————— “嬷嬷也听出来了吧?”竹夫人此时已是满脸平静。姚嬷嬷则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三年我一直避免直接教她,便是怕自己的落寞之意影响了她,甚至是误了她。虽说我们师徒一场,但并不希望她像我,总盼她将来是个单纯快活的女子。”竹夫人顿了顿。 “可如今,你听听,那哪像是个孩子的箫声?不过十一岁的小姑娘,竟硬是吹出了世态炎凉,但她又能如此之快走出魔障,心界大开。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气度和心境,枉我痴痴缠缠二十几年,却远不如这个小娃娃啊!”竹夫人轻笑了下,又道,“我原是不信什么命数之说的,但如今见这孩子,却是不凡,怕正是坊主预言之人。这小小女童,说不准真是异数啊!” “或是命,或是缘分,夫人又何必多想?”姚嬷嬷前一瞬间虽也被了然的箫声所震动,但毕竟年岁较长,又不似竹夫人般心结太深,所以很快释然。毕竟这三年的接触中,了然在武技方面表现的天赋异禀,已让她或惊,或喜,或叹数次,如今她早已见怪不怪。
如今了然的一曲箫声,自是奏出了不凡的情怀与见地,但在如今的姚嬷嬷眼里,不过正合此女禀赋罢了! 姚嬷嬷并非不信天命之说,只是却又不会过分拘泥。她更信任自己的眼光。 见竹夫人尚在出神,姚嬷嬷便拣起了其他话题,“之前见那孩子独爱洞箫,便知道她终究与夫人还是缘分匪浅啊!”她轻声叹道。 竹夫人揉了揉眉心,“既如此,我也不必再坚持过去的执念,以后我们师徒也不必刻意地避而不见了!” 偏院的了然却早已放下心头纠结,如今正拣起姚嬷嬷放在一边的扫帚,安静地扫起院中未净的落英来。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曲,从此让其与竹夫人的师徒缘分增进了许多。更不曾预料,这一曲,其实是改变了自己在这个时空一生的命运。 接下来的几日,竹夫人竟日日召见了然。虽说了然习字作画,或是做做女红,吹吹洞箫的时候,竹夫人依然安静地坐在一边,但事毕,总能三言两语便画龙点睛,给了然不少提点。不过几日功夫,了然便感受益良多,功力也精进不少,这才知道自己这位师傅的高深。 她原本在所学技艺之中,最重武技。但如今得竹夫人亲自传授,竟是于几日中发觉到艺术世界中的无穷精妙,学习的积极性自然也是陡然剧增。 但竹夫人身上隐隐弥漫的愁思,却让了然有几分上心。她虽本生性冷淡,但却也不乏豁达,所以凡事很少钻牛角尖。如今见竹夫人看似清雅脱俗,远抛尘嚣,但实际上却深陷某种情结之中,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几日后,了然晨练完毕,正打算去竹夫人屋中正常学艺的时候,碧竹却捧了一身衣饰过来。“姑娘,夫人吩咐,今日要带姑娘出门见客,打扮收拾好便随夫人出去吧!” 了然如今对园外的世界并不陌生,但毕竟是第一次随师傅出门,心中有些诧异,但也多少有些期待。 碧竹帮着了然脱下身上的衣裙,又将从竹夫人那里带来的衣裙给了然换上,嘴里还不忘强调,“这可是夫人亲自为姑娘缝制的呢!” 了然瞧那衣裙的面料,竟似是十分名贵。衣裙的针脚、款式更是不消说。虽然酷似竹夫人的风格,一身的素静,但了然穿上后,竟是让碧竹愣了愣神,“幸而是一身素衣,否则,姑娘这小小年纪便有些让人移不开眼了呢!” 了然回眼瞧瞧铜镜中的自己,虽然景象很是模糊,但多少也能看清自己的轮廓。她知道自己这一世的容貌确有些不凡,只是,心下却没有多少欢喜。 红颜自古多是非,即便一生甘于平淡又如何?娘亲的命运也已经给她敲响了警钟。 只是,未来命运究竟如何,了然知道如今也cao心不得。她随手从碧竹带来的首饰中挑了件最素的发钗,插于发髻之上,便嘱咐碧竹,“jiejie,就这样吧!” 随碧竹出园的功夫,了然不忘问道:“jiejie知道今日师傅要带我去哪里吗?” “碧竹不敢妄言,只知道是贵人府上”。了然听碧竹所言,知道她并非不知,只是不敢多说罢了。 “贵人,比那王家府上尊贵吗?”了然如今对这古代的贵人并无多少好感。 “此人的尊贵,岂是王家府上可以比拟的。姑娘还是莫要多问,到了府上便知。”碧竹似是不愿再多言。 “恩,走吧”。了然提起衣裙,迈出园门。此时,竹夫人的马车已经停歇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