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卫子夫
大雪纷飞,纷飞的雪花洒在明黄的瓦片上,落在树上,台阶上,装点成了一个银妆素裹的世界。这景色是美,但这种天气实在是能冻死个人,就算是屋里放再多的炭火,也令人觉得格外得不舒服,有些暖和不过来。 “太上皇睡着了吗?”卫子夫穿着一身灰色的曲裾,头上没有任何发饰,神情说不出的疲惫。 “太皇上喝了药,刚刚睡下。”守在门口的侍卫小声回答道。 见状,卫子夫不由地松了一口气。睡着就好,睡着了,也能让自己稍微休息片刻了。 卫子夫看守兼照顾太上皇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了。三年的时间,她却觉得像是过了一辈子一般漫长。在这期间,一开始还能听到太上皇的叫骂声,叫骂陈阿娇谋权篡位,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也没有了声息,形同槁木。她本以为自己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日子可算是消停下来了。但事与愿违,太上皇在消沉之后,又变得亢奋起来。他常常变着法子地折磨她,兴许是瘫痪在床的时间太长,太上皇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他的要求自然也就越来越奇怪。就像是刚才,太上皇非要她去采梅花花瓣上的雪水煮水喝,说这样的雪水煮出来的水格外得好喝。太上皇有着一只灵敏的鼻子和嘴巴,想要糊弄他,那是不可能的。而要让他人帮忙,又不太现实。谁让现在他们算是被打入冷宫了呢,除了她之外,这里只有一个小宫女和一个小侍卫。侍卫需要守在太上皇的身边,以免他醒来了没人照看,而那个小宫女则要看着平儿,看管厨房等等,能干这事儿的也就只有她了。 好不容易收集够了雪水,手已经快要冻僵了。卫子夫快步走到厨房,将雪水倒入了放在火上的陶罐中,她忍不住搓了搓手,她的手又红又肿,明显是生了冻疮,在火上烤了烤,很快一股又麻又痒的感觉就袭上了心头。她现在的处境仿佛又回到了被皇后陈氏也就是当今的太后打入浣衣局的情景。那时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是有太上皇在她的身边,她的心里是暖洋洋的。再加上,太上皇对她多有袒护,宫人也不敢欺负她,她的日子甚至是比现在还要好过。当初有太上皇救她,现在又有谁能救她呢。好在她还有平儿,若是平儿能够平儿长大,不求他封王拜相,只要能将她接出宫去,她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而令她忧心的是,平儿身体孱弱,常年生病,也不知能不能养大。好在太后她大人有大量,并没有苛责他们,甚至还专门了一个太医照看平儿,几次将平儿从生死线上给拉了回来。 陈阿娇,陈皇后,陈太后。这个女人几乎有着传奇的一生。她出身名门,母亲是馆陶长公主,舅舅是当今皇上,她比有的皇子还要受宠,可以说是荣宠一时,可就是这样的她,选择了刘彻作为自己的夫婿。刘彻也算是托了陈阿娇的福,这才顺利登基成了当今圣上。当时她地位卑微,曾遥遥地看过陈皇后一眼,看得出她是个身份高贵,盛气凌人的女人。她当时真的好羡慕她,觉得她仿佛就站在高高的云端,而她只是最为卑微的尘埃,一个女人能够做到这个份儿上,就算是死了也算是心满意足了。但等到她真的做到了她的位置,才真正体会到了高处不胜寒是什么意思。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做的。她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不敢违抗太上皇的丝毫命令,希望太上皇能够看在她听话的份儿上,好好善待她。而后来的事儿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对太上皇的凉薄还是认识不够。 当初,陈阿娇从皇后的宝座上跌了下来,她是有些幸灾乐祸的。那么骄傲的人,就这么从云端掉落到泥土之中,恐怕就此一蹶不振吧。她知道她中毒的事儿,就算皇后不是主谋,定然也是个知情者,她能落到如此下场,她是极为高兴的。当听了陛下的打算之后,她乐意之至,以为陛下是想为她鸣不平,只是没有想到的是,陛下是将她当做了一枚棋子来用的。她心凉啊,可是她走到了如今的位置,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下去?更何况,她又怎会甘心? 她知道皇上还是很在乎陈阿娇的,尤其是在知道陈阿娇平安地生下了一子,她更是嫉妒地发疯。只是她还没有顾得上做什么动作,就出了大事儿。皇帝竟然病倒了。病倒的皇帝衣食无法自理,全都得靠他。她身体很累,心里却很高兴。高兴皇上渐渐地倚重她,还想要将她的平儿立为太子。只是还没有过太久,她就笑不出来了。为了挽回陈阿娇,陛下竟然想要将她赐死,还说平儿他没有自己这样身份的母亲会更加幸福。 她身份卑贱?是,她的确是身份卑贱!既然知道她身份卑贱为什么还要和她亲热,甚至让她生了孩儿?!他只是因为更大的利益想要抛弃她罢了。 他倒是想的好,但她不能死,她还有平儿,为了平儿,她一定要活得好好的。 这时,火堆蹦出了一个火星,也算是打断了卫子夫的回忆。想起了平儿,卫子夫本来如同死灰一般的眼底出现了一丝光亮。平儿还小,不能没有她。卫子夫推开了厨房的门,走了出去,她手里端着温度恰好的水以供太上皇饮用。看看时间,太上皇恐怕也应该醒了。 卫子夫小心翼翼地端着精心保温的水杯,望着巍峨的宫殿,她的心思却跑到了另一边。说实在的,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女人可以将朝政打理得这么井井有条,而陈阿娇却偏偏地做到了这一点。如今的皇上年幼,不能理朝,朝政全部都在太后陈阿娇的手里。在她的治理之下,底下的臣子服服帖帖,外面的匈奴人不敢来范,就是太上皇还在位的时候都还没有做到这一点,她却用了短短的三年时间全都做到了。就算是再不情愿,她也不得不佩服陈阿娇,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她这一步的。 还没有走到太上皇所在的寝宫,卫子夫突然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那是一个幼儿的声音,卫子夫一愣,随即就反应了过来。那是平儿,是她的平儿啊。这个时间,他应该在自己房里午睡才对,怎么会跑到了这里? 她手里的水杯也顾不上了,咣当地一声掉到了地上,精心保温了半天的水就此洒在了地上,再也不能用了。卫子夫已经顾不得了这些,她微微提起裙子,以她生平最快的速度冲了进去。 “平儿!平儿!”冲到房间的卫子夫连忙将平儿抱了起来,看看平儿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卫子夫检查完刘平的身体,心中不由地一沉,心就像是裂出了一条缝隙一般,整个人都凉了下来。平儿左手的食指竟然不见了,看这血rou模糊的痕迹,很像是被人咬断的。 年幼的刘平哭得是声嘶力竭,整张小脸都给哭花了,就是到了自家母亲的怀里,也不由地抽噎着,平儿三岁半了,但是因为先天不良,长得比一般孩子还要瘦弱,而且反应也比一般人要慢上半拍。三岁半的刘平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话了,只听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想父皇,父皇,咬,疼。” 到了这里,卫子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孩子的意思是说他手上的伤是他的父皇给咬断的!而他偷偷来到这里是因为想要见父皇。虽然孩子已经这么告诉她了,但是卫子夫到底是还有些不相信,毕竟虎毒不食子啊。就算是太上皇性情再怎么古怪,应该也不会做出咬断平儿手指这种事儿吧。一个男孩子缺损了一个指头,不能说他的人生全完了,但是定然会受到相当大的影响的。 卫子夫虽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真的看到华丽帐幔下的情景时,脚下一软,差点儿抱着平儿就跌坐在地上。 刘彻三年都瘫倒在床上,肌rou萎缩,整个面孔也消瘦了大半,盖着华丽的被子,只有一张脸露在了外面。此时他正冲卫子夫笑着,满口的鲜血,腮帮子鼓鼓的,像是在咀嚼着什么。 他正在吃什么可想而知。卫子夫被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着,“你不是人!你是个疯子!地地道道的疯子!”
刘彻将嘴中的骨头吐了出来,嘴角向上一咧,划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舔了舔嘴唇,“我就是想要知道卑贱者的儿子的血是不是黑色的。” “他也是你的儿子!你怎么能狠得下心?!”卫子夫伤心欲绝地喊道。他不是人,他是魔鬼!他可怜的平儿啊。他只时单纯地想要亲近自己的父亲,却有了这飞来横祸。 由于卫子夫的情绪太过激动,平儿被吓了一跳,又开始嗷嗷地哭了起来。卫子夫连忙用最为轻柔的声音哄着怀中的孩子。 “他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没有这种贱种!”刘彻仿佛没有看到卫子夫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还在继续不停地说,“他活着有什么用!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的平儿要活得好好的。”卫子夫的嘴中喃喃着,眼睛中闪过了一丝疯狂,“要死也是你先死!” 刘彻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根本就没有反抗能力,等卫子夫反应过来,刘彻早已死在了她的手里。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脑子一片空白,手上沾满了鲜血,哆哆嗦嗦的,手里的刀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直到平儿叫唤着娘亲才将她叫回过了神儿。 卫子夫杀了太上皇,这可是一件大事儿。本来不见的宫女侍卫也有了人影,见事情不好,连忙去禀告皇上太后去了。很快,陈阿娇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来到了这里,见到了一脸呆滞的卫子夫和正在哇哇大哭的刘平。 “还不快传太医!”芊芊首先就发现刘平受伤了,等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不由皱起了眉头。没想到几年不见,这刘彻的心性已经如此古怪。正所谓父子天性,孩子想要亲近父亲这是天经地义的,没成想却惹来了这么一出飞来横祸。即使卫子夫不动手,芊芊也会动手的。刘彻留下来就是个祸害,等刘弗陵长大了,说不准也会想要亲近父亲,要是自己的孩子也受伤了,那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卫子夫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太后了,时光仿佛格外得有待她,在她的脸上根本就找不到岁月的痕迹。再加上一身太后的行头,显得她愈发地威严。想着,她的心里不由地一阵自嘲,她现在还有求于太后,现在的她哪里还能跟太后相提并论啊。 “启禀太后,是奴婢杀了太上皇。要杀要剐直管找奴婢,平儿还小,什么也不知道,平儿是无罪的。”卫子夫的眼泪刷刷而下,痛苦万分地说道。平儿还小,而且还有病。若是没有没有了母亲,又没有太后的怜惜,他活下来的几率甚微。 “你放心。哀家会好好照顾平儿的。毕竟他怎么着也算是先皇的血脉,更何况是稚子无辜。”芊芊算是同意了卫子夫的请求。一个断了一根手指的小孩儿在她的眼里还不算什么,将孩子养成什么样就看她的指示了。她倒是也没有准备养残这个小孩,只要养得不问政事就是了。至于卫子夫,她定然是要死的。她杀了太上皇,不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她。当然也不可能就这么直接把这件事的真相给披露出来,怎么着也得遮上一层纱才行,恩,让他们病逝了就是了。 卫子夫感激地冲芊芊的方向磕了两个头。她了解太后,太后轻易不答应人,但是只要答应了她就会说到做到。另外,她杀了太上皇,实际上也算是变相地帮了太后一把,相信太后也明白这一点。 最后的最后,卫子夫深深地看了一下自己怀中的幼子,出言嘱咐道:“一定要听太后的话,知道吗?” 刘平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卫子夫又向芊芊磕了一个头,独处于自己的房间,很快就传来了卫夫人逝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