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圣城之外,冥军如潮。 身受重伤的神语者勉力登上城头向城外张望,众人心中明了,圣女神魂已严重受创,这都怪那该死的矮子。心中虽将卡奥骂得体无完肤,却也不敢骂出口。 所有人都明白,此时的神语者,已如凡人。 瑭如睁开无瞳之眼向诸强扫视一眼,心中未免感叹,神语者为保全族中神境的力量,仅率化癫和狂沙战矮人,虽说结果以三人重创换来了圣城的暂时太平,但此事只怪狂沙低估了矮人的实力。 眼前最重要的却是面对城外那如潮的冥军,冥人天神境强者以魂力筑起一道道空间之阶,其坚固却非城中这些神境强者所能撼动。圣城告急,这在两个时辰之前他便代行圣女令,将消息通报了魔兽各族。 因为两个冰原象人的恩怨,圣城已得罪死了冰雪族。此时炎魔族的力量正在山南鏖战,又因圣城未能及时响应步歇的盟誓之举,更重要的是圣城也无力出兵,若这冰雪之困早几日解决,圣城也不会陷入如此困境。 圣城唯一可以寄望的便是染天佑了,莱恩城虽力量微弱,好在距离圣城不远。即便魔龙派出援兵,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他只愿,那染天佑能放下往日恩怨,在半日之后带着援兵出现于圣城之外。他只希望自己能坚守到那一刻。 瑭如将目光向城下一扫,数十座攻城之阶已然就绪,冥军却忽现于攻城阶上,一时间喊杀声震天,连这城头都被震得抖动起来。 瑭如大怒,攻城之举神境不能插手,这个规矩难道冥人也不懂吗?他哪里知道冥军各大家族早已被利益冲昏了头,哪还顾得这许多,诸多神境虽未亲自参与攻城,却以神魂之力做着自以为该做的一切。 “冥族小儿!贪心必死!”瑭如本不欲如此动怒,但此刻哪容得他多想?此时的他将卡奥带来的羞辱一并发泄至冥军的头上。他双掌齐出,两道连绵不绝的青雾以神魂之力引领沿城墙向两侧无限延伸而去。 喊杀之声刹那之间便弱了下来,紧接着,令人惊恐的一幕出现了,那些攻城之阶被迅速侵蚀得千疮百孔,继而迅速于虚空之中爆裂,其上的冥军身体被虚空碎片撕扯着,竟如枯草一般凌乱不堪。大量的冥军死去,冥军各家族神境强者尽皆心惊,不约而同的收了法力。不收又能如何,再施法一次,恐怕要面临坠境之危。 瑭如沉声喝道:“两强相争,也有个底限;两族相争,死伤难免,尤其攻城之举更该有个底限。有攻必然有守,谁说攻战者便要私定规矩?天道不显,道心尚在!有我碧流河滩瑭如在此,便是地仙也不能无视天道!” 冥军后退数百丈,悄然有序。没有一个冥军真正惧怕瑭如,他们只是以征讨之名,行的却是掠夺之举,所有家族在这一点上早已达成默契,不言自明。 而真正震惊的却是大军之后的中军之所在。 众将军齐齐望向主帅何苦,心说,您是地仙,倒是拿个主意啊?这怪物伸出两只手,我们便死了数千人,外加十几位天神境神魂受创。他们倒是忘了,这攻城之举尽皆是他们私下的决定,何苦无力阻止才勉为其难的下了攻城之令。 何苦凝眉,探出头向城头望去,众将军疑惑,不明白主帅何以如此囧态?事实上,何苦最为清楚瑭如为何许人,渡罪圣殿所掌握的敌方情报之中便有瑭如其人。 瑭如曾助神语者收服了诸多强者,那该是和化癫齐名的强者。但见这一手魂引道法,便是他亲自出手也难以应付。此人不惧神魂之力,除此之外,他倒是再没看出其中端倪,眼下最重要的是大军的势气,他却未料到瑭如竟在圣人之中,这该如何是好? “大将军倒是拿个主意啊!”樊统领催促道。 “此人……不过小道尔。”何苦硬着头皮道:“撤兵十里,来日再战!” “大将军,既是小道,还等什么?”樊统领急道:“开弓哪有回头箭?” 向生朗声道:“属下领命!” “你——”樊统领气得直哆嗦:“你向家刚刚为何未出一兵一卒?” 向生道:“我向家的兵是用来压轴的,这攻城之战在我家老爷眼中,不过是一出大戏而已,没有压轴的,这戏还有人看吗?” 伪装成男子的梦灵道:“就是,若都像你樊家这样的,烦都烦死了,如果我是大将军,就治你个祸乱军心之罪……” 她的话还未说完,何苦黑着脸道:“好了,军中无戏言!各自领命去吧。”说完,便消失于虚空之中,就连众将领命之举也懒得看上一眼。 …… 城头之上的瑭如见冥军退去,极是意外,按理说,若掌帅印之人果然是地仙,定然能料到他这一击究竟耗费了多少魂力。若冥军按那种战术再冲击两次,他恐怕也会沦为神语者的下场。城中所存元石还不够他恢复元力,即便足够,他的魂力却要日积月累方可,这便是城战之时神境不参与的主因之一。 见冥人于十里之外开始安营扎寨,他终于松了口气,闭上无瞳之眼,开始养神。 神语者忧心地看了眼瑭如道:“这般施法虽可震慑冥军,却太冒险了。” 狂沙愤愤道:“我看挺好!也好让这些小崽子知道知道我魔兽一族的厉害!”他倒是心中急得直痒痒,但他受创过重,所能施展的也只是近战之术。观望半晌却无出手之机,心中自然不快。 瑭如摇头,眼未睁却异常平静道:“无妨,若是地仙出手,逼得我施展噬心之术,恐怕不到三息,诸位便要为我备好土酒了。” 土酒是圣城祭祀所用之酒,名字虽上不得台面,却价值颇高,可恢复神魂之力。因为珍贵,还轮不到他们这些强者来和天外祖神相争。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狂沙却认真起来道:“此言不虚,依我看,这个时代变了,洒上一碗水酒意思一下足矣,何必浪费土酒这种神物?” 一少年急道:“谁说土酒不能喝的?师父每天让我喝上一杯。” 神语者瞪了他一眼,狂沙抬手在他脑壳上敲了一记,骂道:“真不是一般的傻,可惜了那神物,每日饮一杯也没见你变聪明!” 瑭如摇头不止,心道,化癫背弃族人,一生所长都想传授给这少年,只因祖神于圣女梦境中授意,他是未来的七王之一。他怎么看,这小子都缺点什么。 商珂缺什么,没人知道。但所有认识商珂的人都知道他缺点什么。后来,有人说,也许那是因为他拜错了师父,那个平日里疯癫的冰原象人怎可能训导圣子? 商珂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圣城之中就没人懂他,他是未来的七王,怎么会傻呢?他要将所有人的嘴脸都记住了,将来让他们看看自己究竟会如何!到那时,若他们坚持自己的说法,他便要他们好看! 没人会去理睬一个傻子的心思,尤其瑭如。他虽然面色淡然,语声轻松,但神魂却游离于城阵上方的无尽虚空。 突然,一道虚空劲力向他的神魂袭来。瑭如不闪不避,径自迎了上去,没人发现虚空之中发生了什么,只有两位强者各自的魂海之中的惊涛骇浪为证,他们彼此的神魂在互相侵蚀。 狂沙一愣,连忙一把提起商珂,沉声道:“取三滴精血给瑭如大人!” 商珂不情愿道:“为什么又要取我的血?” “无需问,快!”说着,将商珂丢到瑭如的面前。商珂无奈的伸出手臂,面色痛苦的对瑭如道:“我明白了,我就象碧流河中的生灵一样,生来就是给你们这些人提供力量的!”说话之间,满面愤然之色。 神语者无奈地劝道:“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你在保护这座城,这城中有很多凡民,你的父母也曾是凡民。” 商珂不想听那些大道理,让他饮土酒是因为他是圣子、圣子是未来的七王之一、七王是为了守护族民、守护族民便要做出牺牲。这些话他听了无数遍,但他不明白,他现在还不是七王,为何总要取自己的精血呢?如此下去自己又何时才能成就七王之位?也许到头来,他只能成为七王之中最可笑的存在。 瑭如面现死灰之色,长叹道:“你天资失缺,便是化癫也无力补足,这并不可怜。可怜的是,你至今还不懂何谓道义。道生于心,你要找到你自己;义生于道,无道之义不可取,即便是相助之恩,我也不想取自无义之人。孩子,先学会做人,再来谈施舍,也许到那时你便会懂理,所谓的施其实也是自救。”说着,一枚魂印自眉间飞出,印入了商珂的眉宇之间。
神语者大惊:“瑭如——” 狂沙怒喝道:“臭小子!难道你想让我巨魔之王给你跪下不成!”说着,探手向一旁的守城军腰间探去,竟要将那腰中的灵剑取来。 商珂怔住了,瑭如的话师父也说过,可是师父每天都说,他却不懂。他不懂,师父也不怪他,可这个人是个外人,他虽然不懂那些话的意思,但他能感知到与师父完全不同的善意。 商珂噗嗵一声跪下来,向瑭如伏身一拜道:“谢言师教诲!” 狂沙收回手,怒道:“还等什么?除了你,谁能救你的言师?” 商珂恍然,急忙起身,以指轻划腕间,而后将手腕放在瑭如的双掌之间。一道元魂之力笼罩了商珂的手腕,瑭如淡笑道:“孩子,从现在开始,你便入了义之心门。这义啊,不分大小、不论尊卑、不辨强弱、你既已步入义之门便要守好它,未来它将是你的道之始。义始于决然、沐于神恩,只要你心有所向,它必能给予你无上之馈赠。七王太远、圣子太高,你的修行路便从做一个义士开始吧。” “嗯——”商珂的面容隐现苍白之色,显然精血失去太多。但他不觉得痛,只觉得很安静,他恍若看到了师父疯癫而疲惫的身影,不知怎的,他想哭;他又看到了碧流河滩上一条魔鱼化了形、看到了那鱼化成一个少年,经历过无数风雨,他走的每一步都有板有眼,都能不违本心,无论多么艰难都能坚守着自己的梦想。 那少年倒下了,他带着商珂进入了一个梦境,而后又从其中走出来。他奇怪的是,那少年走出之时已然成了一个中年人。魔鱼的天生神力并未护住他的容颜,他对自己的躯体不屑一顾,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身外之事,没有一件事真正是为了自己。令他奇怪的是,魔鱼的力量并未因此而停滞。 那魔鱼沉声说:“追求力量不如寻求内心的强大,只要能守护好内心的梦境,便是凡人也不惧天神!” 数息之间,商珂一梦二十载,那眼中的苍桑之色出卖了他所有的经历。魔鱼带给他新生,那不是力量,却又是这世间极强大的力量。 神语者怔然道:“祖神之语,原来有所指。这……便是那个预言吗?” 瑭如向空中一挥手,虚空之中一声闷哼,而后那神魂便隐入了虚空之中。 瑭如惨笑道:“魔鱼一族已没落,预言之事还是莫要再提。我不弃商珂,实则也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我曾如他。情如水,水有势,为师者当懂得因势利导。这一点,化癫有些cao之过急了。不过,好在有他的耳提面命终日唠叨,终至圣子心生叛意。身为生灵,若有情,又如何能够尽善?” 狂沙喜道:“老伙计,别故弄玄虚,老子不懂。好在,你有这精血生魂之术,能否传授一二?” 瑭如漠然道:“一言之师,也要伏身而礼。我说过,要守人族的规矩。” 狂沙手一摊,随口道:“罢了,谁稀罕你的仙术?仙术又如何,若是遇上真正的神王境,还得吃瘪?” “卡奥已是人上之人,身为修行者,自知之明总要有的。” 狂沙白了瑭如一眼气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心知,若非他一意孤行坚持一战,神语者也不会神魂受创。 这世间就没有卖后悔药的,便是有,他狂沙也不需要。他此生所为之事,便是荒唐糊涂愚蠢可笑又何防,只要快意便好。 神语者打断道:“虚空之中那人,可是那冥军统帅?” 瑭如凝重摇头,众人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