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镜中行在线阅读 - 第二百六十八章

第二百六十八章

    阿斯根扛起一根粗大的圆木,兴冲冲的向村中跑去。这是今日他扛的第四十八根圆木了,也是最后一根。林边到村中相距只有不足两里,也就是说,他算是完成了那多的要求。

    那多是位了不起的人,他叫胡日乌斯。听阿布说,那多是一位人人敬仰的魔巫祭司。

    可令阿斯根不解的是,那多从未教过他什么,只是每日里让他做这做那,比如搬木头便是其中之一,每三日要搬一日木头,而后,睡上一夜一天。只是令阿斯根很奇怪的是,那多总是出现在他的梦里,那些梦总是烈日当头,晃得他睁不开眼。

    第二天夜里开始,他便要沐浴在一片石湖之中,石湖的水如冰般刺骨,他要挨上整夜,并且要忍受那多唠叨不停的咒语,直到现在他也不懂那咒语的意思。好在,现在他已经可以在石湖之中睡着了,所以,第三天他便可以像别的孩子一样跑出去玩。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有父母的,而阿斯根只有父亲,就是他口中念念的阿布。阿布也并非是亲生的阿布,而是一个将他从狼群中抢回来的游猎魔民。说抢,那是阿布的说法,在阿斯根的记忆里却是狩猎的阿布和他的狗跌下了山崖,那时的阿斯根刚从洞口中跑出来,在狼群靠近之前,他一下扑上去,然后,告诉他们,这个人是他的。

    阿斯根咬碎了阿布的弓箭,当然,那时他还没成为阿斯根的阿布。阿布也只是阿布看到阿斯根第一眼时故意那么骗他的,他让阿斯根唤他阿布,这样阿斯根就成了他的儿子。

    和一头荒狼抢儿子是危险的,没有人能忍受欺骗,狼也不能,从小便与狼一起长大的阿斯根自然也不能。于是,在阿斯根明白了阿布要带自己离开山谷之时,他气坏了,他极暴力的将那个叫阿布的人赶出了山谷。

    浑身是伤的阿布回到了家,将山谷中发生一切告知了部落族长塔娜。于是,塔娜便请出了魔巫大祭祀胡日乌斯。

    那多胡日乌斯出现在山谷的时候,阿斯根还在山洞里睡大觉。等到母亲叫醒他,他才知道有另一个象阿布的人类出现了。他跟在母亲的身后缓缓的向山谷之外走去。

    他从未发现母亲那么失落过,于是他问母亲:“到底怎么了?若是人类,我就将他撕成碎片!”

    母亲蹭了蹭他的小腿,柔声问道:“孩子,你天生就不是荒狼……”她哪里知道,话还未说完,阿斯根便嚎啕大哭。

    阿斯根以为母亲不要他了,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是四肢行走,肆意穿行于山野之间,和族中的兄弟一起去草原上狩猎,他能一口咬断一匹野马的喉咙,当然,后来发现用手撕似乎来得更爽快些。

    “孩子,不要悲伤。对我来说,你本不属于任何种族,你就是上天赐给我的唯一希望。只是,我不知该如何将你变成荒狼一族的希望。今天,那位人族的大祭祀说得不错,你本就是飞翔在草原之上的雄鹰,你该看到不同的天地,而不仅仅是顾及眼前血rou荒狼。”

    “不!我绝不离开!”阿斯恶狠狠道:“我要亲手拧断那个祭司的脖子!”

    “傻孩子,草原上的生灵能够平安共处,没有祭司是不行的。猎人可以猎杀荒狼,荒狼也可以捕食人类,这是草原上的规则,与那祭司无关。”

    母亲柔声道:“去吧,就算是为荒狼族寻一条出路也好。听说,在万年前我荒狼族还出现过修行者,和那些魔狼一样。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上天都将我们抛弃了。看来,这条出路总要我们自己来寻找。若你答应,母亲将对月亮为你祈祷,直到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也不会停止。”

    “不……”

    母亲怒道:“你必须要去,虽说你是魔民的后代,但你要记得,你是在这里长大的,你是荒狼的一员,更不能遗忘你也曾是一只野兽,这样,你做任何事便有了信心,哪怕是野心,那也不会失去方向。不要哭!记住了吗?!”

    阿斯根从未见母亲发那么大的火,他第一次不再任性,他发现,自己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他站在一座小山的上面,望着远处的狼群以及更远处狼群对面的人群。他知道,他若不离开,荒狼族将迎来灭顶之灾。

    “母亲,我记住了!您也要记得,阿斯根一定会回来!”

    “不!”荒狼坚定道:“你这一步走出去,便不要回头。你的路在远方,我们都在你的身后,你将指引着狼族的方向!你要记得,你是人族,你的血脉之中,天生具有着仁慈。狼族的凶残只是为了生存,仁慈才能令你变得强大。”

    “阿斯根记住了。”

    “若有一日,至了你该斩情之时,你也不要手软,仁慈有时会成为你的障碍,该放弃的时候便要舍得。”

    “怎么会——”

    “记住了吗!”

    “呃——阿斯根记住了。”

    “走出了山谷便不要想着做自己,要记得,你先是一个人类,人类要懂得忍,不懂得忍的人类,结局都不会好。啸月祭司虽然不在了,但她的话仍然在指引着我荒狼族。对待百族的理解,都来自于月神的召示,族长曾说,就算没有啸月祭司,只要月亮还在,我荒狼一族永远能立于世间。”

    “啸月祭司的事,母亲说了不知多少回,阿斯根记住了。”

    “去吧,孩子,母亲只能送你到这里。让我的目光伴你到山谷之外,走吧孩子,不要回头!”

    阿斯根直起腰,他不知道是怎么迈开第一步的,他只记得,自己的身后有一双狼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无论他做任何事,哪怕是一个想法,他总能想到那山顶之上的母亲投来的眼神。温柔而又慈爱、冷厉得令他警醒、满是责备又有无限希望。

    那天,那个眼睛深到几乎不可见的老人问:“你了解的自己,是一个人,还是一匹狼?”

    阿斯根冷漠的回道:“我是一个人,但首先我是一匹狼!”

    大祭司笑道:“亲吻我的脚吧,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阿斯根摇头。

    大祭司淡淡道:“因为……你不以身为荒狼为耻。”

    阿斯根没有听懂那句话的意思,他所能读懂的是大祭司那微笑中的善意。他走过立在人群与狼群之间的那块赤炎石,缓缓的伏在地上,象真正的狼一样,舔舐着胡日乌斯的脚面。

    胡日乌斯无奈的低身抚着他的头,让他起来,又高声道:“从今以后,草原魔民荒狼之子阿斯根便是我胡日乌斯的弟子!其所作所为,尽皆代表我胡日乌斯的意愿,任何人都不得拦阻!”

    后来,阿斯根听塔娜族长说,他是魔巫大祭司此生收的唯一一个弟子,那句话也是魔巫大祭司此生唯一所承诺过的带有诅咒的话,相当于无解的誓言。他用那个誓言将他与阿斯根的命运紧紧的连在了一起。

    阿斯根也曾遗忘过母亲的教诲,但因为他的遗忘险些为魔民惹来一场灾难。

    那是数十年前的事了。

    神语者遣使前来说服胡日乌斯加入圣城,阿斯根也不知因为什么让那多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

    后来塔娜族长说,是因为莽原统领叛变了,更有可能被神语者软禁于圣城。草原各部不约而同来问那多的意思,那多什么也不说,也什么都不做,每日里只是提着酒壶,喝到醉倒为止。

    圣城派来的两位使者都被阿斯根劝走了,当然,他让他们看到了酒醉不醒的那多。那多醒来之后,骂阿斯根让自己出了丑,但也只是骂几句罢了,当然因那件事,背的木头也多出了十根。

    事情发生于第三位圣城使者到来的那一日,那一天陪同前来的是塔娜族长。那使者很年轻,竟然也不将塔娜族长放在眼中,塔娜族长的脾气很好,她自然不会介意。用塔娜族长的话说,使者走了,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阿斯根见那位使者竟是位修行者,于是便以礼相待。

    只是这次,那多没有喝酒,在房间里坐等着阿斯根将二人带进来。而阿斯根并不知那多没有饮酒,于是,又以此借口打发二人离去,在他看来那却是事实。

    阿斯根的性格,塔娜是知道的,所以也未说破,劝圣城使者稍候片刻,再进房间劝说胡日乌斯。谁知,那使者极是气愤,手一挥便将阿斯根推到一边,怒冲冲的闯进房间之内。也许,在他看来圣城神使在草原之上应受到无上优待。他哪里想到,胡日乌斯竟然暴怒,将二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实际上,他气的只是阿斯根受了委屈。

    塔娜明白,在他眼中,阿斯根不仅是儿子,更是他自己,谁也碰不得。但面对神使,又不能提及阿斯根受的那一巴掌,于是便连带着将神语者也一并招呼了,胡日乌斯这一骂可非同小可,曾经卜算过的一切真相都被他骂了出来。神语者在他的口中成了以**人、十恶不赦的小人。

    那位使者见胡日乌斯如此出口不逊,羞愤难当,继而出手。只是那法力还未曾离身,阿斯根便从门外一跃而起,一口便咬在了他的脖子上。修行者的脖子,哪怕是一口血rou也没那么简单。即便如此,那人也无法甩开阿斯根。

    最后,那人一怒,法力外放,要将阿斯根的牙齿崩碎,这微小的动作胡日乌斯是见不到的,更何况刚入神境的塔娜?如同万枚钢针入口,阿斯根陷入了疯狂,双眼现赤红之色。就那在一瞬间,那使者一声惊呼:“血魔……”他只说出两个字,喉咙便碎了。

    阿斯根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很害怕,他满身都是鲜血,但这不是他害怕的真正原因,他手脚并用的跑回了山谷之外,却不敢向山谷之内迈一步,因为他的脑海之中回荡着母亲那句话:“你这一步走出去,便不要回头。你的路在远方,我们都在你的身后,你将指引着狼族的方向!你要记得,你是人族,你的血脉之中,天生具有着仁慈。狼族的凶残只是为了生存,仁慈才能令你变得强大。”

    他还记得自己承诺过无数次的那句?“阿斯根记住了。”

    寒月凌空,他听到母亲声音,她在对月呼啸,那隐藏于呼啸之中的咒语他听不懂,他只知那一定与自己有关。因为他发现自己连望一眼山谷都觉得羞愧。他想哭,他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是,母亲用一个忍字便堵住了他所有的情绪出口。

    他垂下头,望头触及地面的双手,想抬起再次无力的放下,他不知自己是一个人,还是一匹狼。

    “对不起,母亲,我让您失望了。我忘记了您的教诲,我忘记了仁慈,可我也不想有人伤害那多!”

    他猛然转头,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胡日乌斯看着浑身是血以手撑地的弟子很是心痛,轻声道:“起来吧,咱们回家。”

    “那多,您不生我的气吗?”

    “傻孩子,你还需要成长,等到我会生气的时候,在这个世间,你已经所向无敌了。”

    “可……那使者……”

    “死掉一个使者,能让你有所得,这便是交换;能让你领悟更多,那便是你成长的助力。让塔娜告诉你,这其中的玄妙,若是你得到更多,那么明夜,我们再来这里为他祷告。”

    “这里?”

    “是啊,一具修行者的尸体,不能这么浪费了,给你那些兄弟分食,才是一个好去处。呃……想不想见见你的母亲?”

    阿斯根摇头不语,直立而起,佝偻着背从胡日乌斯的身边走了过去。他不能回头,因为身后有一双冷厉的双眼正在注视着他。他不能心软,心软了母亲会伤心;他要让母亲高兴,他要将冷厉的目光变成永远的温柔,也不知怎的,母亲的样子被无休无止的泪水冲得越来越模糊。

    他双拳向天,形容扭曲,一声悲号:“嗷呜呜——”

    胡日乌斯低声自语:“孩子,你可知,你这一呼,少了傲慢与蔑视,不在与天地对抗,而是与自我对抗,你已经不属于狼族了……也不知为师之举,到底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