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一年,我十五岁。 哦,我的记忆有时会错乱,其实,那是同一年的事。也或许,是因为那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总是不自觉的将那些往事划分到不同的年龄中去。孩子,你不用奇怪,时光使者说,这是规则的干扰,我不太明白,事实上我一点都不明白。 也许,正如时光使者说的那样,在新的规则诞生之前,什么也不能说。因为我是应娘,所以,应下了;所以,我只能讲些关于我自己的事。那些与规则相关的事,你是听不到了。 因为仙门遇难的事儿,所谓的天下太平只是维持在表面儿上。那年的诸国,可谓暗流涌动。自从看过那封信之后,我变了。我不再是那个整天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应娘,我要让我的追随者们放心、我要让姑妈放心、我需要安全感。 我对锦痴道:“鉴君大人,入住此处已有数月,想必也思念家人了。你亲自送他一程。” 锦痴去了,鉴君也离开了。偌大的府邸,除了三名贴身护卫和姑妈,就只有我一个人了。不,还有一个,那个躺在榻上正处于昏迷之中的神隐者。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他到底是谁。我只知道,他认识我。他不只认识我,那目光的热切明明就是对我非常了解。 “你到底是谁?”我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男人默默念着。我的声音何时有了魔力,那个男人居然醒了。 “在下,野漠,小姐的第一百三十六位死士!”那男子忍着背上的箭伤,形容极尽扭曲之态。 是啊,若是以前的我,看到这样的面容,定会吓得逃出屋子。可现在,我已麻木。我原本所知的恐惧如同飞来的刀锋,而今,我的反应是那么迟钝。当我觉得害怕时,他已经再次昏了过去。我忽然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是麻木,而非死亡。我开始痛恨自己在一夕之间竟变成这个样子,我开始在心中诅咒自己,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我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因为我来自规则之外。人总是这样,在你对某种事物一无所知时,总想找到一个理由,来证明自己知道。 所以,我知道了。 我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因为会有无数的人不承认我的存在。人总是这样,在你对某种事物,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时,总想极力的探究,究竟是为什么。是啊,老天为何要这样对我?我的存在难道真的是天下祸乱的根源?若是那样,身为天下之仆的慕容家族还在等什么?他们为什么还不来?难道除了慕容仆,慕容家就没落了吗? 那个深夜,慕容别来了。 “……你慕容家的风骨、气节、果断,都哪里去了,你说?!”是的,那一刻,我就象一个疯子,连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我是一个弃儿、我又被天下所弃、现在我被自己所弃! “应娘——”慕容别叹道:“若说慕容家是天下之仆,这话不假。但你也算是天下人!” 我怔了一下,是的,我本天下人,慕容别站在了更高处,正在俯视我!我很愤怒! “应娘,我一直看着你长大。这世间,没有比我慕容别更能理解你。你走的每一步,都是别人设计好的,但都在你的无知无觉之中。这也是我想看到的。我不想你变成你母亲的样子,她可以继续误解她的父皇,但她不能不理解这个尘世。连年战乱,便是圣人也无能为力。而你,是我的希望。你背后的一切,我不在意,我只在意你!” 慕容别慨然道:“我活了一万年,可这一万年,还没有你的十几年活得自在。我的一万年,是负重的一万年、是忏悔一万年、是自我抗争的一万年。我所得的却是,不能再那样活!总是说要放眼天下!总是说我是天下之仆!总是说我是圣人!可圣人也是人!也有六欲七情,我不能为天下人背负那个无形枷锁,直至老死终了。便是死后英名永世,又有何用?因为我活的不真实!” 慕容别叹道:“可这世间,又有多少真实呢?有太多你不能面对的真实,还有不能为人知的真实,更有令无数人失望的真实。我们可以面对真实,但要付出代价,那代价便是抛弃。我不能抛弃家族,他们需要我、我不能抛弃所谓的天下人,因为天下人需要我、我不能抛弃我自己,因为我总是畏首畏尾!丫头啊,你眼中的慕容别——”
慕容别摇了摇头,道:“是有缺陷的,欢然说,呃,你可能不太清楚。他现在是玄天族的族神,但听说活成了一条狗。”说到这儿,慕容别笑了,又摇头道:“可谁又能说,那条狗的不是呢?身具仙血,拥有无限美好的未来,那时的他曾是我所深深妒忌的人。他什么都比我强,那个时代,就是欢然的时代。他所取得的成就,古往今来无人可超越。但我不服气,事实上,我是赌气。我便不信,我拥有了漫长的寿命,难不成弱了他的百年之功?唉——败了便是败了,没什么可说的。在你眼中无限容光的圣人,他此生最崇拜的最终还是那个欢然。这,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丫头,你的敌人,其实是你心中的敌人,他本不存在!” 我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用慕容别的话说,是我抛弃了自己、否定了自己、为自己在心里树起了无数敌人。或许,慕容别所担心的便是,那敌人就是我自己。 我不能否定,他是圣人。 今天,他来了,因为他的怜悯之心。我已不是那个小女孩儿,我不需要怜悯!我的心冷了,让我的眼睛更加明亮,我可以看到更远的未来。 我看到韦应伊和她的草包丈夫亲率百万大军,冲出西峦,如一道狂风向丞天境内袭来;我看到百姓争相跪地投降,鼓乐齐鸣的迎接他们的新皇;我看到年迈的老皇帝颤颤巍巍,被人搀扶着走上城头…… 我所推崇的天地诸神们!我所敬仰的慕容仆前辈!应娘不想再看了!一个女儿去讨伐自己的父皇! 我能做什么?我该怎么做?我只能说:父皇,您真的错了!我宁愿相信,我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我来自规则之外。可我那时,找不到这个借口。 无知真可怜,便是找借口都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