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世间有很多未曾摆脱本性的动物，比如天上的苍鹰，见到尸体便会俯冲而下；比如伏羚鼠，见到腐尸便会凑过去；比如这森林中的野兽，嗅到弱小生灵的气息，便寻过去。在酒织的眼中，汗洛的本性就是吃，最可怕的是，他拥有无穷的想象力。开始的时候，他只是将五色云想象成他喜欢的食物。而后，她又发现，凡是看起来圆的东西，都能被汗洛想象成云锦糕。 此时，酒织挥舞着手中的石针，对身下的汗洛道：“不许走神儿，走神儿就扎你！” 汗洛内心很痛苦，面现挣扎之色。他咬了咬牙，眼睛一闭，向前方呼啸而去。所过之处，如被狂风席卷，一片狼藉。 数息之后，一个衣衫褴褛须发皆白的老翁于此地现身，手抚那树干，冥思良久，面现隐怒，道：“咒天族！”又渐渐眉头舒展，淡淡道：“好在，你们可以带老夫离开此地，便放过你们吧。”说完，便向汗洛尾随而去。 在酒织的眼中，汗洛是不知疲累的。但数个时辰的奔波，也令汗洛大汗淋漓、气喘连连。 酒织问：“汗洛，你累不累？” 汗洛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 酒织在他头上拍了一下，道：“真是个呆子！前面不远，出了林子，我们寻一处歇脚之地，明日再走。” 汗洛点了点头。 酒织自怀中取出一张纸卷，那纸卷看起来小巧，在酒织的元力涌入其中时，便瞬间变得虚幻起来。 汗洛一惊，便停下脚步，他怕不小心踩到眼前从空中垂下的地图幻影。 酒织道：“呆子，走你的！” 汗洛试着向前迈了一步，发现，那地图也向前一步。于是，如同发现了最好玩的游戏，脚步越发快起来，向地图追逐而去。 酒织忍不住笑道：“好玩儿吗？” 汗洛点点头，继续奔跑。 “这张图来历可不简单。据说是冥族的什么夜哭大人从玄天城弄到的，听说开始时不是这样的。这是从冥族传到梵城之后，被那些老古董改造过的。听说，这样的地图，能够亲自指引方向，如同随身带了个向导。” “嗯？居然是鬼族的幻形图！”隐于虚空之中的老翁诧异道。 “是谁！”酒织猛然回首，那虚空之中平静如常，未有丝毫异象。只是，忽然间，手中的地图幻影竟脱手而出、破空而去。酒织心惊，这是位神境强者，非二人所能敌。便是汗洛天赋异禀，也并非是那人的对手。 汗洛停下脚步，喜悦道：“糕——”说着，便要向那虚空的老翁追随而去。 “糕你个头！”酒织将手中的石针毫不留情的刺入汗洛的右肩之上，气恼道：“糕糕糕！成天就知道你的糕！” 汗洛醒转，侧头委屈道：“他拿走了玩具！” 酒织迷惑道：“你看清那人了？” 汗洛点头。 “你要记住，下次见到此人，要绕着走。他不是糕，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不想被吞掉，就离他远点儿。” 汗洛点头。 酒织定了定神，感叹道：“这世上的人，如果都能像你看到的一样，该有多好？”又伸手在汗洛的头上拍了一下，道：“这下好了，没了图，该怎么去玄天城？算了，先不急着赶路，直接往前走，百里左右就能见到人烟了。那儿是边民的地界。” 汗洛忽然问道：“边民？” 酒织奇道：“你个呆子，还知道动脑，我还以为你只会痴傻。边民就是这片大陆上的凡人，不修炼的那种。” 汗洛喜悦道：“和汗洛一样！” “你——不一样。你天生就与众不同。”酒织发现自己竟然词穷了，想想汗洛的身世，无父母无生死，这样的活着，怕是在任何人的眼中，也是最没有意思的吧。 “汗洛和他们一样！”汗洛侧过脸，表情委屈而执拗。 那眼神令酒织心中一酸，马上道：“是是是，一样一样，汗洛和边民一样、和酒织一样、和这世间所有的生灵一样！汗洛——”酒织说着，有些激动道：“你放心，如果这次任务结束，我会让所有人都了解你，让他们知道汗洛是这世间最善良的人！” 汗洛不住的点头，足足有数十息才慢慢停下来。而后，无力的跌坐在地上，震得酒织也从她的背上滑下来。 酒织看见，汗洛的眼中充满哀伤，她听见汗洛小声嘀咕道：“可是——母亲要杀死汗洛，汗洛想活着，象酒织一样。” “汗洛——洒织想——给你讲个故事。”酒织尝试着转变这个哀伤的话题，哀伤是曾经离她是那么遥远，她一直活在圆满之中。人生中的这段时光，有别人为她安排好的，更多是她所选择的，没有一件事是不如意的。或许，正因如此，她才有心情将目光放眼鬼域、甚至放眼天下。 酒织望着起伏若浪的丘陵，道：“很久以前，有几位仙人来到人间，为平息连年战乱，不惜以自身血脉和灵魂共同造就了一个使者。但因为他们各自无法控制心中的欲望，而使那个人间使者浑身充满了欲望之力。那欲望之力吞噬了她的善良，她的快乐、她的自信、甚至她的公义之心。她生了很多孩子，她将她们放出去，她想要控制这世间的一切，她更想逃离仙人的掌控。她不想成为欲望的机器，因为她有着同所有生灵一样的灵性。于是，在世间战乱平息之后，她让所有的孩子逃离了。她希望能有一个孩子去拯救她，可是眼望虚空，无尽的等待，最终化为失望。于是，她绝望了，她要毁灭她的孩子们。” 汗洛静静的听着，忽然插话道：“和师父讲的不一样。” “汗洛，你相信酒织吗？” 汗洛点点头。 “那就好，你只要记住，只有酒织最了解你的母亲，只有酒织说的是对的，只有酒织不会骗你！” 汗洛不住的点头。 “好。她是一个母亲，她怎么能杀死自己的孩子呢？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那苦衷，酒织还不清楚。不过，酒织答应你，一定帮你找到原因。但首先你要相信，一个伟大的生灵是不会杀死自己孩子的，更何况她是欲望女神？爱自己的孩子，是每个母亲最基本的欲望！” “师父说，让我藏到母亲的心里——” “你母亲早已将你藏在心里，只是以你不懂的方式。那个你，应该还是你刚刚出生的时候。那个你在她的心里，可以随时唤醒她的生存欲望。你的母亲想找到你，也许只是想确定，你还活着。只要你活着，她就会很高兴。可是，若是在她感知到你时，有人暗中做了手脚，你的母亲会失去神志。那样，你就危险了。” “母亲真可怜。” “所以，你要记住，和以前一样，不要让母亲找到你，但要让她知道你的存在，让她知道你还活着。你懂得隐藏自己，她会很高兴的。你也不用去母亲的心里了，因为有另一个你在陪伴着她。她——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