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冥鸳站在祭坛近前,她只是看着。 这个大阵对她来讲,是陌生的。汗卓剑林称得上顶级仙阵,之于冥族,阵法传承也是慎之又慎,怎可能外流他族? 除了亭夫这样身经无数次战争,总能全身而退的冥族强者,又有几人真正能够掌控这个大阵呢?便是冥云之上的狄蒙师叔也不能。 师父虽是仙师,却非冥族。 父亲总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他终究不能完全相信异族人,在与异族人的交往之中,他总能看到那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哪怕在冥鸳看来,那些父亲所认为的理由很可笑。 有些事情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改变的,如父亲的观念、如外界对冥人的误解、如冥人看待生死的方式。而她看到这些,是因为,她曾逆时光而行万年,看过了冥族芸芸众生的悲苦喜乐。 那时,她才六岁,她不懂师父为何让她看那些。现在,她明白了,见惯生死,才不会对生命真正漠然。 人族有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而她,则是在师父那拂袖之间,已经逆行万年时光。 师父从不会与她探讨学问、道法,只是让她在光阴之间自己寻求答案。 比如,五岁那年,她去见师父。如娘一个不留神,便给她跑掉了。只是,在躲避如娘寻找之时,不小心自台阶上跌落,险些摔断了小腿。剧烈的疼痛,令她声泪俱下。就在那时,他见那个屋檐下的老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奇怪的是,他还是坐在那里,那个茅草屋未曾离开他半步,就在他的身后。那神奇的一幕,令幼小的她止住了哭声。 师父只是一拂衣袖,她便觉得如从空中坠落,轻轻的落在一户农家门前。那窗子里传出一个男孩儿凄惨哭声。 “哭哭哭,就知道哭!总共三只丘羊,让你弄丢两只,看你爹回来不扒了你的皮!” “娘,我疼!” 妇人沉默了半晌,道:“你腿疼,娘心疼。夫儿,忍耐一下,娘以前见赤腿仙正过骨,咱家那只瘸腿老黑,就是娘治好的。” 冥鸳低头望去,一只黑狗正在望着她。那黑狗的一条后腿悬在空中,似乎短了一截儿。 “时光旅者,都身具法力。只要你想,便可醒转那些记忆。治病救人,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机缘。”师父的声音于她的魂湖之中适时的想起。 冥鸳低头看了一眼黑狗道:“小狗狗,让你试试好吗?” 黑狗望着她的伤腿,转身离去。似乎在说,你为啥不在自己身上试呢? 冥鸳看着自己的腿,疼痛已然消失,那些记忆并未醒转。她无奈道:“小黑,我要救你小主人,可我不知道怎么治,让我试一下好不好?” 黑狗蹲坐于墙角,望着虚空之中,再也不向她靠近。 冥鸳走过去,蹲在黑狗的面前道:“要救你的主人,你不会疼痛,你只要信任我……” 还未待她说完,那黑狗已然侧趴在地上,望着她。 望着那黑狗的断腿,她心中一痛。 她看到了,那两截断裂的白骨之间,被rou刺填满。她能看到,也许那是时光的恩赐;她醒悟了如何救治的方法,也许那是前生的记忆。她能感知到灰狗的感知,她觉得自己不再疼痛。于是,她看到黑狗站了起来,那只伤愈的腿有些不自然的悬在空中。 她失望了,直到很久之后,她发现那黑狗居然能正常走路了。她才醒悟,醒悟的也不知是何时的记忆。 适应伤痛会形成一种习惯,即便伤痛愈合,哪怕是一只残疾的狗,也要逐渐适应,才能慢慢相信自己是正常的。 于是,六岁的她,有了一个人生的大目标。治愈一切伤痛,若是自己还能够感知别人的痛苦,这条路,她便要一直走下去。 师父不知从哪个时空弄来了两只丘羊,那两只无辜的逆时光而来的丘羊,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变成了两只呆羊。 冥鸳走到土屋的门口,高声道:“不要哭了,我把你家的羊送回来了。” 那妇人从土屋内走出,看到冥鸳一怔,思索了半天也未想起这是谁家的孩子。 “你是谁家的丫头?” 冥鸳迟疑一下道:“我是夫儿的好朋友。” “我不认识你!”男孩儿望着窗外喊道:“那两只丘羊也不是我家的!”
那妇人忙道:“尽胡说,别人家的丘羊,会这么老实呆在这儿?”又转首对冥鸳道:“腿断了,这脑子也不听使唤了。这孩子——我要把丘羊栓起来,免得又乱跑。”边说着,妇人便去招呼那两只丘羊了。 冥鸳走到土屋之中,望着这个狭小幽暗的小房间,便有些难过。 “你为什么要骗我娘?”男孩怒道。 冥鸳道:“你是对的,但你娘也很高兴啊。” 男孩急道:“那是别人家的丘羊,别人家找不到会急的。我爹去寻边,马上就回来了。如果知道那两只丘羊不是我们家的,他会生气的。” “可是,没了这两只替罪羊,你娘会伤心的。” “可是——” “你娘还会帮你治腿!” 男孩沉默了。 冥鸳伸手在男孩的小腿上轻轻一抚,她感知到了男孩儿剧烈的痛楚。男孩缩了一下,又将腿放好。 “怎么了?” “爹说,男女授受不亲;娘说,治病救人哪会管那么多。” “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 男孩思索片刻,断然道:“就是不能碰!”又道:“我也不知道,是隔壁的离思前辈说的。哦——她是人族。” “什么是人族?” “我也说不清,你看到她就知道了。父亲和她学了很多人族的本事,可厉害了!啊——”就在他说话间,冥鸳忽然扯动他的伤腿,令他痛不能忍,苦叫连连。 “夫儿!你怎么了?”当母亲从门外奔进来之时,发现他的孩子居然站在地上,被小女孩搀扶着行走。 …… 看惯了疼痛,便忽略了自身的疼痛;见多了不幸,便觉到自己是如此的幸运;见惯了生死,便看穿了生死。 望着亭夫雄壮的背影,冥鸳鸯心中念道:你能想到,在时光彼岸那个小女孩就是我吗?可谁又知道,这一场关于时光的奇妙游戏,早已将你我紧密相连。 那离思前辈曾看着你我感叹:君生我亦生,我生君已老。她说的,是你我,还是……另一个无奈而又悲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