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一条溪流
季南河的声音透出一股子真挚，回荡在溪畔的两岸，传到了更远的地方。 但或许是大雨的窸窣声过于密集，季南河的声音很快就被掩盖在雨中，雨水啪啪打在他的身上，顺着那张稚嫩的脸颊流淌滴落。 他注视着对岸那道白发身影，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早在前往古禁山之前，季南河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打算，若是这位神秘强者发问，他会如数坦然回答，说出是因为自己的错误，导致了家族剧变。 虽然这可能会给神秘强者留下恶性印象，但在季南河看来，既要拜师，定要坦诚。 可他却未曾料到，洛阳竟会连问都不问什么，此刻迈出脚步，继续向着洞府走去，就连看都未曾看季南河一眼。 季南河的目中浮现出了一抹满是苦涩的自嘲，他怔怔望着渐行渐远的洛阳，莫名回想起三日前的那一幕，眼中自嘲意味更浓。 这位神秘强者，根本连看都不屑于看他一眼，三日前，他居然还妄图把对方从古禁山赶走。 季南河心中已经知道，自己能够拜师于神秘强者的希望，已经渺茫到了微末。 可是唯有如此，他才能学到本领，真正成为强者，从而帮助到……日渐没落的家族。 大雨如注，雨势从未有过减小。 季南河双膝深深扣在泥土之中，也从未有过起身的意思。 只要这位神秘强者能原谅他，那他就可以等。 就好像季东临，为了见到季南河的蜕变成长，不仅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还等了多年。 …… …… 洛阳未曾将季南河的话放在心上，倒也并非是他有多么厌恶这个少年，恰恰相反，季南河的蜕变，并不虚假，让洛阳仿佛见到了从前的自己，甚至还产生了些许好感。 只不过，如今他所将要面对的，乃是不断的变强，强到可以离开这个世界。 在这条道路上，必然会有许多的坎坷，甚至是绝境。 洛阳不希望，自己再与他人扯上因果。 回到洞府之后，洛阳盘膝坐在石台上，此刻伸出食指，指尖七彩光芒飞速掠过。 “自从我完美化灵之后，便始终无法找到筑基的契机，原本我还以为是筑基境界过于高深，短时间内无从突破……眼下凝结出了因果阵符，倒是无意间给了我解释。” 所谓因果，便是勘破万物本质的玄奇力量。 因见果，故而窥因。 “完美化灵境界，是绝迹在上古的神秘境界，也正是此等强大境界，绝不会轻易失传。” 洛阳凝视着体内的一株株白色曼陀罗，感到此事颇为麻烦，“唯一的解释，便是因为某种原因，天地之间，也无法再容完美化灵存在。” 通过洛阳的观察，他早已找到了，完美化灵境界的一大隐秘。 便是……灵力！ “完美化灵境界所需吐纳的灵力，绝非如今这片天地间的灵气所炼，换而言之，或许正是上古时代，曾发生了某种异变，导致世间灵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早在洛阳完美化灵之后，他就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一个古怪的地方。 没错，天地间飘浮的灵气，他依然能够如以往般吐纳炼化，从而补充自身消耗。 可问题是，这种吐纳炼化，也仅仅只能用用作于补充消耗。 无法增长他的修为。 换而言之，若是无法找到完美化灵所需要的灵气，洛阳很有可能，毕生被禁锢在这化灵十三层。 而完美化灵，本就是属于上古年代的境界，时至今日，能够记得的都已无几人，更别提是知晓完美化灵境界中，更复杂的东西。 不过洛阳却并未对此感到担忧，因为如今在他体内，正是有着一头上古年代便存在的妖魔。 似是洞悉到了洛阳心中的疑惑，赤幽慵懒妖异的声音，随之在洛阳识海中响起。 “助长完美化灵的法子，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你敢用么？” 赤幽的声音中，夹杂着一抹嘲讽，似是早已断定，洛阳不会去接受他的方法。 “你说便是。”洛阳面色不变，沉声应道。 “正如你心中猜测，上古时代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天地灵力发生了巨大变动。完美化灵所需要的，乃是上古时代的灵气，而这种古灵气，如今自然是荡然无存了。” 赤幽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冷声笑了笑，“不过……古灵气是找不到了，但蕴含古灵力的存在，倒是你触手可及的。” 话语至此，赤幽突然没了声音。 蕴含古灵力的存在？ 洛阳闻言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忽然回想起了什么，目中划过了一缕惊讶。 他知道赤幽所言究竟是何物了。 洛阳修行至今，虽经历了诸多事件，但真正有关于上古的，无非还是太阴古经，以及那陵墓洞府罢了。 赤幽所言之关键，恰恰就在此处。 有关于上古，蕴含了古灵力，而且还是洛阳触手可及的…… “尸骸……”洛阳目光微微一凝，立即明悟了过来。 没错，正是坐化在陵墓洞府中的三具尸骸！ 祈水、丹烽、朱宫上卿！ 这三人乃是上古时代的大能人物，即便坐化了无数年，他们的尸骨，也仍是世间难得的瑰宝，不夸张来说，其每一寸骨骸，都必然蕴含了滔天的力量！ 只不过，这三人生前便是天地大能，连赤幽都可轻易封镇，即便是死后，也定然存留余力。 想要获取他们的力量，绝非儿戏，难比登天。 洛阳沉吟片刻，刚想开口继续询问赤幽，想问出获取古灵力的方法，但就在这时，他又想到了什么，瞳孔微微一凝。 “吞妖古经！” 没错，吞妖古经乃是丹烽之神秘神通，当初洛阳以煞脉炼制黄泉，便是凭借此法。 也正是因此，洛阳对于这吞天神通的理解，十分深刻。 “通过这吞天之法，的确能让我将那三具尸骸吞噬，如此，便可缓慢将他们身上的力量，尽数炼化……” 想到这里，洛阳不禁沉默了下来。 赤幽似是早就料到了洛阳的沉默，此刻冷笑开口，“呵呵，如何？这法子能让你一举突破完美化灵，但所行之事，却是与吃人无异，本君就料到你不敢。” 正如赤幽所言。 即便朱宫上卿三人早已坐化无数年，可吞噬他们留下的骨骸，也无异于是食人骨血。 这种行为，若是放在从前，洛阳恐怕连沉默都不会做出，直接便会做出否决。 但从前终究是从前。 那一头微微拂动的白发，便是最好的凭证。 “我明白了。” 洛阳轻声开口，道出寥寥四字。 听闻此言，赤幽顿时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轻咦，低声喃喃了两句，便又潜回到了帝幽界。 这一次，并非是洛阳化邪之后，当真不再存留人性。 实际上，如果是在一日前，他说不定还会否决，或是继续犹豫，再不济，也不会这么快做出决定。 然而当洛阳在因果画面中，见到了七彩祭坛上的自己，见到了父亲目中深处的悲凉无奈，见到了自己身上笼罩的层层迷雾…… 那一刻，他已经知道，自己此生……有着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 父亲，他会去见，他洛阳不可能去等什么来世。 青龙星，他必然会走一趟，因为他要得到答案。 七彩祭坛，他同样会去。 听着洞府外传来的雨落之声，洛阳眼帘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翌日清晨。 大雨非但没有停止，雨势甚至还比昨日更大了几分，洛阳走出洞府，便经过了那条溪流，去到了对岸山林深处，寻找因果阵之后的阵法。 而那名锦衣少年，则依然跪在畔边。 大雨早已将他的身子打湿，他脸上无时无刻不在流淌雨水。 而在洛阳无视般经过的时候，季南河同样没有做多余的举动，仍是背脊挺拔，跪在溪前，甚至未曾转头去看经过的洛阳。 正如先前遇见风杀阵与因果阵，洛阳所遇见的第三座阵法，乃是一座云中阵，每当洛阳踏入阵中，便会感到来自滚滚云雾中，丝缕摄人的气息，同样是一座十分棘手的阵法，短时间内，洛阳还无法破解。 转眼，便是三日。 “我不会收你。” 这一日清晨，雨水终于有了几分减缓，洛阳按时离开洞府，经过溪流时，淡淡丢下了这一句话。 听见这句话时，季南河单薄的身子明显颤了颤，但脸上却未曾露出气馁，反而浮现了更多的坚定，他那张稚气未退却格外坚毅的脸颊，仿佛在倔强地说——我也会继续跪着。 第五日来临之际，持续了整整六天的大雨，终于停止了，天空中出现了久违的阳光。 也正是在这一日晌午，季家似是终于发觉到大少爷失踪了，以季慕秋为首，有许多季家子弟，找到了古禁山，找到了长跪不起的季南河。 “少爷，回家吧，家主不会怪你的。”经历了家族剧变，季慕秋的脸颊，似是比从前更加苍老了，此刻看着受苦的小少爷，顿时忍不住露出心疼之色。 “慕秋爷爷，你们先回去，南河还没到时候。”多日的雨淋暴晒，饶是季南河是一名修士，脸色也仍是泛白，嘴唇干裂，此刻对季慕秋微笑说道。 此言一出，季慕秋仿佛脸上的褶皱，都颤抖了起来。 季南河话语中的这个称谓，他已有多年未曾听到过了……季慕秋看着跪地不起的季南河，仿佛见到了，许多年前，家中那个可爱的瓷娃娃。 “好……慕秋爷爷在家等你！”季慕秋莫名产生了一种老泪纵横的冲动，但此刻却被他压制了下去，他看出了季南河的坚定，干瘪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深深看了对岸洞府，紧闭的石门一眼后，便带人离开了古禁山。 季家众人离去，季南河仍是腰杆挺拔，跪在溪前，望向紧闭石门的目光，其中的坚定，从未改变过。 这发生的一幕幕画面，则都被洛阳以神识看在眼里。 起初的时候，就连洛阳都以为，这少年会被家中长辈带走，毕竟洛阳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十分明确了。 可到了最后，当洛阳见到少年目中如火焰般的坚定，依稀中，如同见到了过去的自己。 人总是会发生改变的。 修行、为人、人生。 或长或短、或欢或苦、或起或伏。 无非就是冷暖自知四字罢了。 正如这季南河，从未与人言心中苦郁，只愿能够承担自己犯下的过错。 就在这一日夜晚，星光为古禁山镀上了一层银辉，山林中不时有蝉鸣响起。 一条溪流横贯在前。 溪畔，有少年体魄虚弱，长跪不起。 对岸，一座封闭已久的石门，轰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