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请君入瓮
次日一早,杨凡还趴在被窝里闻着絮儿身子留下的香气。太阳照进来,杨凡觉得懒洋洋的,不愿意睁眼。 絮儿老早就起来cao持家务,见杨凡醒了,来到床前,微笑道:“这回老爷只怕是无处可逃了!” 杨凡“哦”了一声,道:“老爷我身为快班的班头,只有别人见了我逃的份,我为什么要逃?” 絮儿掩口笑道:“若是那不知道的,只怕还要以为老爷你才是贼人!”她伸手往外一指,道:“如今咱家这院子前前后后都有人盯着,你再想跳墙,那可不行了!” 杨凡嘿嘿冷笑道:“老爷又不是佛爷,没事跳什么墙?就算跳了,也是为了你这小妮子。这堆孙子变着法的想害老爷我,我不给他们点厉害看看可怎么行?” 絮儿叹一口气,道:“奴婢也知道这些人不是老爷的对手,可整天苍蝇一样的嗡啊嗡的,可有多烦人!” 养发哈哈笑道:“富贵险中求,这几只苍蝇虽然烦人,可也不是没有好处!”眼珠一转,道:“好絮儿,老爷有件事情交待给你!” 说着一把把絮儿扯进怀里一阵乱摸,絮儿刚刚起床,一身麻布衣服里却是光溜溜的,给杨凡一阵摸,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娇喘道:“老爷,老爷有什么话,只管说,奴婢都应了便是!” 杨凡嘻嘻笑道:“一会老爷出门,你便将这家中的金银细软打包整理整齐!”说罢忽然抽了手出来,放在鼻端上闻一闻,哈哈一阵笑,穿了衣衫,跳下炕来。 出了大门,便见这院子前后,果然有十多个人或远或近的盯着。杨凡冷冷一笑,忽然街角一乘轿子帘子一掀,宫贤跳下轿来,叫道:“杨班头,可叫哥哥好找!” 杨凡装作惊讶的样子道:“真是巧了,真是抬头见喜,出门遇贵人,难怪小人今天出门时便听喜鹊叫个不停!” 喜鹊?那是乌鸦吧?宫贤心里想,老子今天给你几个笑脸,让你去给老爷做替死鬼! 面上却笑道:“哪里哪里,老哥哥我又是什么贵人了?不过今天还真是有一位贵人在等你!” 杨凡奇道:“还有哪个?” 宫贤一招手,一个下人牵来一匹大马。宫贤哈哈一笑,道:“杨班头又何必急在一时,总之今日是班头的喜日,升官发财都在今天了!” 杨凡也不推辞,翻身上马,宫贤钻进轿子,那轿子一起,四人一抬,倒走得很快,杨凡骑了马跟在后面。 一行人出了东门,又行了一里多路,便见路旁闪出好大一座庄院来。要说宫贤那宅子已很不错了,和这庄院一比,可顿时又落了下风。 杨凡才下马,看门的早进去通报,只见三五个人迎了出来,当先一人正是冯书吏,身后却跟着郭洪及庞大海、寿如侯二人。 冯书吏见了杨凡,笑道:“杨班头,你我同僚一场,倒很少有机会把酒言欢,今日是家父的寿诞,他老人家不喜热闹,却听说杨班头年少英雄,仰慕得紧,定要见上一见。本该一早给杨班头送请柬的,只是遍寻不见杨班头。只好请宫先生今早候在门口了!” 杨凡“哎呀”一声,道:“原来今日是令尊寿诞,小人不知,也没准备什么寿礼,实在太也失礼了!”对冯书吏摆手道:“待小人去置办些寿礼略表心意,片刻即回!” 那冯书吏连声推辞,与宫贤两个一左一右将杨凡让进庄园。 杨凡情知这二人就是摆摆样子,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嘿嘿,反正你骗我,我骗你,到底谁是傻瓜,不到最后一刻又有谁知道? 冯书吏引着杨凡往里走,杨凡见这庄园极是气派,一座华屋雕梁画栋,前有花园假山,后面水光荡漾,竟然有一个湖! 竟然有一个湖! 杨凡看得咬牙切齿的,这王八蛋太会享受了。杨凡从小就最喜欢玩水,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个自己的水泡子,到时候脱光了打滚也没人管,可这孙子竟然有一个湖! 太叫人生气了! 更叫人生气的还在后面,这庄院中来来回回的仆人使女不下数十个,每一个穿得都比自己好! 古话说:居移气,养移体。这冯书吏虽然是个小吏,可却也有几分官气。杨凡想想自己那几间破屋,顿时觉得在气势上矮了一截。 转眼间一行人来到湖边,杨凡见那湖边码头边,一株大柳树上拴着一只大大的花船,大花船上却又拴着一条小船。 杨凡从未上过花船,见了忍不住心痒难熬,却见那冯书吏脸上露出一丝蔑视的神色,当下笑道:“小人今天才算开了眼了!” 冯书吏淡淡道:“也没什么,都是祖辈百余年间留下的!” 杨凡哈哈一笑,在那拴船的大柳树上拍了两下道:“这株大柳树树大根深,枝繁叶茂,以小人之力,可撼不动了,其实又何必撼动?只要能借点树荫遮蔽烈日,也是美事一桩!” 冯书吏与宫贤齐声大笑,让了杨凡上船。 杨凡进了船舱,只见一桌丰盛宴席,主位上坐了一个须发皓然的垂垂老者,老得厉害,连眼皮也垂了下来,料想必是冯书吏的老爹,忙施礼道:“小人杨凡,不知今日乃是老先生寿辰,空手前来,实在惭愧!” 那老者微微一笑,含混道:“久闻杨班头英雄年少,今日一见,当真使人高兴!”再不多言。 冯书吏与宫贤两个跟上船来,郭洪等人却不上船。舟子们将手中竹篙在码头上一点,将船撑入湖中。那船儿在荡漾水波中缓缓向湖中心开去。 杨凡凭栏而望,只见湖光山色,美不胜收,清风徐来,绿云自动,心中也觉畅快! 冯书吏与宫贤两个着意劝酒,那老者只呆呆傻坐。转眼船到湖心,那几名舟子解开小船,跳了上去,自划到岸上去了。 杨凡见了一愣,道:“这几个舟子到何处去?” 冯书吏哈哈笑道:“凭天之力,借水之功,从流飘荡,任意西东。这才是天人合一的乐处!”又劝杨凡喝了几杯酒,给宫贤使一个眼色。 宫贤起身道:“今日老汉借冯老先生寿诞之际,邀杨班头到此,此时此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出我之口,入君之耳,清净得很!实在是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儿要讲!” 杨凡伪作惊讶道:“小人不过一个区区贱役,有什么话,宫老爷吩咐便是,何须如此?” 冯书吏笑道:“杨班头手段了得,那是不必谦虚的。只是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杨班头再厉害,到底是外乡人。我冯家在清水县中扎根百余十年,全赖祖宗福荫,也算是有些势力!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有心交杨班头这个朋友,不知道杨班头意下如何?” 杨凡起身,大声道:“冯大官人这般讲,可折煞小人了,万万不敢当啊!” 冯书吏微微一笑,道:“今日宫先生还有几句话讲,不妨听他说了!” 宫贤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推到杨凡面前,道:“老汉近日听闻杨班头求田问舍,恰巧老汉有一处宅子要转让,只不知道入不入得杨班头法眼?” 杨凡看看那房契,果然便是宫贤在县城中的大宅,不由心中暗笑,却伸手将那房契推了回去,推辞道:“宫老爷又来消遣小人了。小人是个衙役,每年的工食银不过五六两银子,宫老爷这一座宅子,便是小人不吃不喝,做上一百年的衙役,只怕也买不起!” 冯书吏摆手道:“杨班头说哪里话来?我冯湖既要交你这个朋友,便没有要钱的道理!”他伸手将那房契又推给杨凡,道:“我冯某人虽是个读书人,却也是讲义气的,只要杨班头肯交我这个朋友,这一座宅子又算什么?” 他见杨凡并不言语,又道:“杨兄弟不必多疑,实则愚兄也有求到杨兄弟处!” 宫贤趁机道:“都怪我那个不争气的管家,好端端地,老汉又不曾亏待了他,不知什么鬼迷了心窍,竟去偷盗杜大官人家的当铺。本来老汉也不想理他这一回事,只看在他跟随我多年,没有功劳也有些许苦劳,因此还请杨班头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杨凡心中暗道:“这两个一个比一个鬼,先不提放人,倒扔了这一套‘凶宅’给我收买人心,叫我不好推脱!实则那曹管事是死是活他又如何放在心上?只不过知道我已提前审问了曹管事,拿了口供,那曹管事又在口供中将他攀附了出来,再则曹管事必知晓他的不法情事,他唯恐我严刑逼供问了出来,这才迫不得已,要将他弄出来!” 口中却道:“宫老爷这般爱护下人,便是小人听了心中也是暖暖的,只是这案子自有苦主,若是小人私放了曹管事,只怕杜大官人不肯!”
宫贤笑道:“这个不劳杨班头费心!”又在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杨凡。 杨凡接过来看了看,原来是杜大官人所写,说是自己当铺中的先生不慎遗失了财物,唯恐主人怪罪,这才伪作被盗,想那曹管事必是在路上拾到金钗,不该得罪云云。 宫贤道:“杜大官人的损失,老汉尽已加倍补偿了!杨班头不必忧虑!” 杨凡看得心中有点发冷。不过才一两天的时间,这冯书吏与宫贤两个除了在审问曹管事这件事上落后以外,事事都算在了自己的前面,便说今天这一局,自己满以为胜券在握,不想自上了这船起,便丧失了主动权。 照这冯湖所说,他分明是要与我休兵罢战,这话是真是假?其实不管是真是假,杨凡都明白,今天冯书吏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自己实在已经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杨凡笑了笑,道:“小人心中早已仰慕冯大官人、宫老爷两位多时,只是小人是个贱役,怕是辱没了两位!”伸手从怀中掏出那曹管事的供状,递给宫贤。 宫贤大喜,掏出火折,将那供状点燃,顺手扔出窗外,那供状顿时化作一股飞灰,淹没在水波浩淼之中。 冯书吏拍手道:“好!杨班头果然痛快!”又道:“这宅子既是杨班头的产业了,必须定个买卖契约才好!今日我便做个中人,为二人立这一桩买卖!”他本是吏道纯熟,刷刷点点,片刻便写好了买卖契约。 杨凡也正要这一纸契约才肯安心,也不再推辞,便与宫贤两个签名画押按手印。 冯书吏扯了杨凡的手道:“还有一件小事,望杨兄弟不要推辞!” 杨凡拍着胸脯道:“大官人只管吩咐!” 冯书吏往岸上一指,道:“郭洪那三个不晓世务的,开罪了杨班头,活该杨班头给他点教训,只是他们三个都是书吏出身,吃不得衙役的苦,还请杨兄弟准了,让他们三个再做书吏!” 杨凡皱眉道:“不是小弟不肯,只是我这手下,人手实在短缺得厉害!” 冯书吏笑道:“三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人多得是!杨兄弟只管去找几个体己听话的伴当来,我绝不作梗!” 杨凡笑道:“若是如此,倒也使得!”便与冯书吏、宫贤二人共饮一杯,齐声大笑!杨凡起身道:“小人还有公务在身,便不叨扰了,改日定再登门,补上今日失礼之罪!” 宫贤便点了一盏灯笼挂在窗外,不过片刻,那几个舟子架了小船前来,将杨凡接到岸上。杨凡双脚踩在土地上,心中才松了一口气,暗道:“适才若是他们将我推到湖中淹死,那可大大的不妙,以后这种花船,还是少上为妙!” 望着杨凡渐渐消失的背影,宫贤笑道:“冯大官人这一条计当真妙极,既帮我甩脱了那一处凶宅,又摆平了曹管事及郭洪等人之事!佩服佩服!” 冯湖面露得色,笑道:“这有什么!”又道:“爹爹你看,孩儿可算得了你的真传吗?” 那老者本来一言不发,模样好似昏昏欲睡,听了这句话,突然睁开双眼,露出一股阴毒的神色,怒道:“两个蠢材!咱们百余年的家业,到底要坏在你们手上!” 冯湖诧异道:“爹爹何出此言?” 冯老汉冷笑两声道:“你二人只道今日是请君入瓮,却没见这姓杨的小子随身带着曹管事的供状,说明他是有备而来。我虽不知其中内情,却料定此事必有蹊跷,说不定你二人上了他的恶当而不自知!” 冯书吏不服道:“孩儿只不过费了点银子,又有什么相干?何况清水县俱在咱们六大书吏掌握之中,他一条小泥鳅,能翻起什么大浪?” 冯老汉冷笑道:“你自作主张,许他自去招兵买马,这便是自树强敌,到时他羽翼既成,便是反噬之日了!” 宫贤惊道:“既是这样,那可怎么办才好?偏偏又没什么由头能置他于死地!” 冯老汉淡淡一笑,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便在今日这花船之上,他已吞下我的香饵,只要他稍有异动,便叫他机关算尽一场空,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