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下蛋的鸡
郜东亦不厌其烦地回应着村民越来越奔放的问题，这绝对是他笑得最多的一天。 基本打发这些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村民，郜东亦也回到了家门前。 门前的地坪泛着洋灰的青光，主要是用来晒稻谷用，这是用新鲜牛屎混合窖泥刷成的，经得住扫帚蹂躏。 郜奇的手掌黑不溜秋的，他觉得哥哥变化很大。 看着身上纤尘不染的哥哥，郜奇这熊孩子也觉得自己有点邋遢，边搓.着手上的泥边道：“哥，家里没人，在田里挑水呢！” 郜东亦点了点头，推开吱吱叫的门，进了堂屋。 “呀。” 赵慧敏轻“呀”一声，想不到郜东亦的家里这般清苦。 堂屋很小，十平米左右，既是厨房又是餐厅还是杂物间，乱七八糟的杂物把整间土房堆积得满满的。 堂屋进门右手边是一个灶台，有了灶台上的大锅，也就不用担心缺水了，因为平常下雨天铁锅里能积不少的雨水。 他揭开了锅上的木盖，里边比仓.井.空还要空。 倒是锅旁有个竹编的蒸笼里放着一个黑坨坨，雅号黑面馒头。 郜奇黑乎乎的手一把抓.住蒸笼里的坨坨，大口往嘴里送，边咀嚼边道：“今天的午饭，耍得忘记吃了。” “呸呸！”郜奇一边吃，一边还要吐出馒头里的沙砾。 见混合了杂粮、桑树皮和沙砾的馒头被郜奇吃得津津有味，郜东亦想起了以前，自己可是嘴馋一个馒头好久了。 每次家里留下的馒头只有仨，自己异父异母的亲弟弟郜奇一个，大伯的儿子郜海青和郜海云各一个，很少会有自己和堂.妹郜蝶雨的份。 房里暗暗的，有些闷。 郜东亦抢过郜奇手上的黑坨坨，走到屋外仍得远远的，深呼吸几口，胸口一下敞亮了。 郜奇不满道：“哥，你想吃馒头我分一半给你就是，干嘛把它扔掉？被娘知道了，非少不了你一顿竹条炒rou吃。” “这么久没见，娘可舍不得打我，再说娘也好几年没打过我了。”郜东亦从马鞍上的挎包里摸出一块手撕牛rou干，道：“吃这个。” 郜奇好奇地看着这跟自己双手一个色的黑块块，先闻了闻，再尝试咬了丁点，牛rou的浓香，瞬间在味蕾上绽放开来。 郜奇高兴地蹦了起来：“哇，牛rou耶！有牛rou吃啦！” 没有理会嗨到不行的郜奇，郜东亦帮车夫把车上的物品卸下，堆放在地坪里。 看着一堆家具，郜东亦想了想：这放进屋里有点麻烦，晚上再来收拾，先把娘接回家。 郜东亦的养母郭氏从小是孤儿，被郜老爷子一家收养，算是童养媳。 郭氏心底善良，对待捡来的儿子郜东亦就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所以即使郜东亦换了一个灵魂，仍然把这份感情看得很重。 郭氏是淳朴劳动人民的典型代表，善良，勤劳，根本闲不下来，再说也没这条件。 郭氏每天早上天没亮就起来干活，现在天气炎热，中午趁着可小憩一下；她还要每天晚上借着微弱的油灯纺织到七八点，如果不是嫌油贵，干活到凌晨也愿意。 这朝五晚八又极其枯燥的生活如果是发生在郜东亦身上，又没有油水吃，郜东亦不敢想象自己到底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今年让益县遇到了二.十.年难得一遇的干旱。 田里的稻田又没水了。 太阳火爆，稻田最多四天就要打一次水，有水的地方都快没水了，水井都干了好几口。 来到屋后田野上，远远眺望，望见担水到田里的母亲，郜东亦的鼻子酸酸的，双手紧握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全身颤抖着。 郜东亦咬牙道：“娘，你的好日子来了，有我郜东亦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能再这么作践自己的亲人！” 如同郜家一样，许多人家只能夜以继日的挑水灌溉，照顾不到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活命粮枯死。 没了粮食，连税收都交不上，无异于雪上加霜。 宋国农业税收琐碎繁多，今年好多人又要与天争命。 农业税大致可分为正税与附加税两类，田税和丁税两方面。 确切的说有着各种杂七杂八的税收，农民使用农具有农具税；上交粮食要自费盘缠运费到沿边城镇缴纳，往往路上还有过关税，费时费力更费钱财，农民艰难竭蹶。 总之，田税的附加税名目繁多，变着花样搜刮，有的遍征全国，有的专征数郡或一地，有时兴，有时废，不一而足。 宋国还有蚕盐钱，醋息钱，市例钱等等。 这些税收至少还有个名头，但不时官.府推出的各种苛捐杂税，这些突然冒出来的税收往往让人摸不着头脑，偏又让人不得不把裤腰带勒得更紧。 其实对宋国普通老百姓来说徭役才是最可怕的，这里就不足以一一道也。 宋国的既定政策是纵容豪强地主肆意兼并土地，而且给予免税免役的特.权。 而中小地主和较富裕的自耕农为逃避繁重的税敛和差役，宁愿托庇于官绅和豪强之家，伪立契约，假称土地典卖，自己沦为佃户，实则仍为原有的土地上耕种，但要把收获的一部分交给官绅和豪强之家。 这样中下层阶级越来越穷，豪强土地越来越多，还不用交税。 官.府收税是有指标的，那么税收就要从越来越少的贫农那儿征收，农民不能活命就只能把自己和土地卖给豪强地主。 恶性循环，农民苦不堪言。 如果今年郜东亦不回家，郜家还真不好熬过去。 原来郜老爷子是秀才，秀才见官不跪，不用交税。 然而郜老爷子遭人陷害，革去秀才后，那税收就不是小数目了，要不然日子也不会过得如此紧巴巴。 郜家有田二十亩，亩产近四百斤，一年两收，冬季还有一季蔬菜。 一斤稻出七两米，所以郜家一年大概能亩产近万斤大米。 近万斤大米，成片成片的蔬菜，除去在外参军的郜晓明，郜家十二口人撑死也吃不完；但是税收下来所剩无几，如果收成不好就要考虑卖地了。 现在的干旱不知要持续多久，有钱的地主自费打井灌水，这灌井当然不可能用人力提水，必须建水车引水，而且还需使用畜力，一般是骡子、马或牛。 其实灌溉最好还是修渠建深池，不过这样工程浩大，费时长久，耗资巨.大，而且经常清淤淘池也不是小数目。 官.府贪污还来不及，大部分地方根本就没有水利工程。 用井水灌溉对于郜家来说不现实，所以只能人力担水了，但人怎么能跟老天爷争？ 郜家连同郜东亦共十三口人，家有四个壮年男丁，本来服兵役要在壮年男丁中二取其一，但郜家出得起一人的免役钱，于是整个郜家就只有老.二郜晓明一人服兵役。 郜东亦的小叔趁着农忙时又去游学了，谁让他是家里唯一有希望考.中秀才的呢？ 而大伯为了躲避赌债，好多天人影子都没见着，也不知是死是活。 郜家两丘离河道较近的田里，男女老少共八人运作。 看着人多热闹，劳动力并没有多少。 其中一丘田，八旬祖父郜老爷子和堂.妹郜蝶雨负责给田里除草，小婶马氏给田里堆肥，祖母刘老太太在给水桶里灌水，而最吃力的挑水活则交到了郭氏手里。 郜东亦知道郭氏是在半里外的河里挑水给田地灌溉，看着憔悴的母亲，他心如刀绞。 没看到另一丘田的水是两位堂.哥轮流在挑吗？ “两位堂.哥都是壮小伙都要轮换来，而娘一个女人能独自扛下一丘田的水来吗？十几亩稻田缺水，家里又能保住多少田，三亩？还是五亩？” 郜东亦不敢想象，不敢想象郭氏有着怎样坚持的动力，不敢想象古代的劳动人民是怎样可以一代一代的繁衍下来。 “难怪古人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岁左右，除了战乱疾病，就算能活到成年，过度的劳作能高寿鬼才会信！” “劳动人民就是上层阶级圈养的牲畜，只是会下蛋的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