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上钩
萧芳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她的笑容温暖如春风,可是一双眼睛却冷厉如秋霜。 每个人都从心底里升起寒意。 满脸油光的胖子拿着刀,刀尖还在滴血,站在约翰的尸体旁。 尸体就躺在出门的位置。 胖子冷笑着撩起衣襟擦干刀上血迹,道:“没有人反对就是同意了,那我们今晚就动手。” “这么快,总要给我们一点时间考虑,这不是一件小事。”有一个人表示心中的不满。 胖子还在冷笑,手里的刀却已经脱手飞出,准确地插入这个人的胸口,只剩下刀柄露在外边。 好快的刀。 这个胖子人丑,这一手飞刀却很漂亮。 每个人都望着他,脸上出现惊讶的表情。 认识这个胖子这么久,只知道他是一个杀猪卖rou的屠夫,从不知道他原来杀起人来也像他杀猪那么容易。 “王胖子,不要再杀人了,血流多了不好洗,味道也很难闻。”萧芳淡淡地道:“我想他们已经答应了。” 王胖子冷笑着拔出自己的刀,又在衣襟上擦干血迹。这时才有人注意到,他的衣襟早已染成紫黑色。 原来只以为那是他杀猪时留下的血迹,现在看来却更像是人血。 杜啸山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刀,刀尖正滴着血。 也是人血。 那个回来报信的保镖死在地上,胸口的血已经染红了地上的羊毛地毯。 空气中充满了血腥。 他从来不怕血流多了不好洗,也从不担心血腥的味道难闻。他这个人本就是踩着鲜血,一路从血腥中走过来。 鲜血流到他的脚下。 杜啸山看着刀尖,眼神却比刀尖更尖锐:“洛克说我不会杀你,我就先杀了你。” 他放下手中的刀,大声道:“马上查清楚洛克去了哪里,肯定有人会见过他那辆车,报信的人赏银洋五十块,知情不报的人杀无赦。” 他的声音并不高,可是却已经响彻整个城市。 那是一辆美国福特汽车,这种车很少,见到的人却很多,因为这辆车很显眼。 车身上画满了稀奇古怪的图画,好像一个怀春的少女梦中遇到了一头野兽,荒诞,离奇,任性,却又充满了浪漫。 这些画都是玛丽自己画上去的。 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辆车,车身上会出现这样奇异的图画。 百乐门舞厅门口要饭的癞痢头报告:“大概一个小时前,有一辆汽车经过,很像你们说的那辆汽车,向西边驶过去。” 西边有一个神仙窝,是各路神仙聚集的地方。 有一个年纪已经很老的妓女,在风雨中站了大半夜也没有等到一个客人。 她已经三天没有开张,就在她为明天的早饭正发愁的时候,看到了那辆汽车经过,就立刻兴高采烈地来报告:“那辆车经过的时候溅了我一身泥水,我骂人的话还没有喊出口,它就一直向西开去了。” 再向西就是法租界,那里的巡捕都要给杜啸山面子。 有一个巡捕腰上挂着警棍,嘴里叼着一根烟,笑道:“那辆车我见到了,车上画的乱七八糟,看着像是个人,又像是一条狗,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东西,一直向西开去,没有掉头。” 再向西应该是黄浦江,江边有一个码头。 杜啸山对那个码头很熟悉,那里是他发迹的地方,在那里他和成虎一起杀了一个欺压他们的工头,成了那个码头上新的工头。 难道洛克去了码头? 有一个码头工人喝了酒,睡在箱子和麻布袋搭成的一个窝棚里。就在他睡得正香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像杀猪一样的嚎叫声。 他知道这个码头经常有人杀人,也经常有人被杀。 他就躲在暗处观察。 然后就看到有一个人挂在铁钩上,还有一个人坐在很高的一个箱子上。 离他们不远停着一辆汽车。 这辆汽车看上去,就是那辆悬赏五十块银洋的汽车。这个工人从窝棚里爬出来,冒着雨走过去看清楚这辆车,然后就飞奔过来报告:“那辆汽车在码头上,车上的两个人也在码头上,你们现在去一定可以见到他们。” 杜啸山拿起枪插入后腰上,大声道:“救出少爷,赏银洋十万,杀了洛克赏银洋八万,就算砍他一刀也赏三万,想要钱的就都去拼命。” 门外停着三辆车。 每个人都上车找自己的位置,手里都拿着趁手的家伙。他们都是杜啸山手下最能打得打手。每个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眼中只有钱。 为了钱他们什么事都可以去做。 雨很大。 叮当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围廊下挂着的那串风铃,在风雨中飘摇,不断地发出声响,她就忍不住想流眼泪。 她现在非常容易伤感,而且多愁。 “他现在又在哪里?为什么又丢下我一个人在家里?” “这么黑的夜,这么大的风雨,他难道就没想过我一个人会害怕?” ”他难道真的有了别的女人?” 望着孤独的风铃,听着风铃孤独的声响,她又开始流泪。 杜鹏挂在铁钩上,在风雨中摇晃,远远望去就像风铃下摇晃的铃铛。 不知道为什么,洛克看到他竟然想起了风铃。 阿英最喜欢风铃。 围廊下那一串风铃,就是阿英亲手挂上去的,每天他都会坐在窗前盯着那串风铃,一看就是好久。 每一次看着风铃,她都会流下眼泪。 离开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带走,却留下了一张字条挂在风铃的铃铛上、 “我走了,不要找我,就当我从没来过这里。” 每当风吹过,吹响那串风铃,听到铃铛在风中摇响,洛克就会想起那张字条,就会想起阿英。 杜鹏已经醒了。 他很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什么父亲还没有来救自己。他很想看一眼手腕上那只劳力士金表,可是看不到。 他很想开口问,可是又不敢。 他脸上的血已经在雨水中冲洗干净,可是伤口却变得更疼,一只眼肿的就像烂桃想睁也睁不开,每一次呼吸鼻梁都会作痛,好像已经打断了。 嘴唇肿的很高,只要垂下眼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嘴唇。 而且他全身都在疼,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好像已经打散。 可是他最关心的,还是父亲什么时候会来救自己,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有人来。 他们应该很容易找到这里。 难道他根本就没想过救自己? 难道他真的会像抛弃自己的母亲那样也抛弃自己? 他连想都不敢想。 洛克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阴沉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在想什么?他究竟想把我怎么样?” 杜鹏当然更不敢问。 “现在一定已经快天亮了。” 在杜鹏的感觉中,每一分钟好像都有一个钟头那么长。
从那灯火辉煌的赌场,到这个阴森潮湿的码头,简直就好像从天堂堕入地狱一样。 杜鹏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可是这场噩梦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你放心。”洛克忽然笑了,笑的很奇怪:“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了。” 杜鹏希望他说的是真的。 “如果他连这里都找不到,就不是杜啸山了。”洛克淡淡地道:“现在一定有很多人向他报告我们的行踪,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杜鹏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你这是在故意引他们来这里?” 洛克在冷笑。 “你究竟想做什么?” 洛克还是在冷笑。 杜鹏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他忍不住又开口:“只要你肯放了我,我一定让他们答应你所有的要求,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洛克看着他,冷冷的笑容充满讥诮:“你觉的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应该······”杜鹏说不出来。 他也知道这不可能。 “如果没有你这个儿子,你的父亲很可能会活的更长一些。”洛克脸上的笑容变淡,冰冷的眼神,闪着刀锋一样的光芒。 码头上很安静。 他忽然大声道:”你们如果再晚来一会,我就会把他丢到江里喂王八。” 码头上并没有什么声音。 杜鹏望着四周,希望能看到有人会出现,可是他失望了。 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汽车在很远处就熄了火,每个人走过来的时候脚步都很轻。 他们已看见了码头上那辆汽车,也看到了挂在铁钩上的杜鹏,所以都特别小心。 可是洛克就好像真的是一头野兽,有着野兽一样敏锐的感觉,他们还没有靠近,就已经被发现。 “想骗过这小子还真是很难。”杜啸山似乎在感叹:“如果当初不是抢了他的女人,而是把他收到门下,也许这里早就是我的天下。” 他的话每一个人都听到,可是没有人表示不服气。 因为他们也是这样认为。 “这里看着好像有古怪。”旁边有个人在说话:“这里看着就好像是一个圈套。” 杜啸山在冷笑:“就算是一个圈套又能怎么样,他只有一个人,我们却有这么多,难道还怕了他?” “洛克,你听着,只要你放了我儿子,我们什么事都好谈。”杜啸山忽然大声呼喊起来。 杜鹏已经完全绝望。 就在他完全绝望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这个声音。他激动得几乎要流出眼泪,也忍不住大喊:“我在这里,快来救我,我快要受不住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杜啸山皱起眉,虽然父子连心,可他还是对儿子表现出的软弱感到失望:“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再等一会。” 杜鹏终于忍不住哭出来,他哭着大喊:“这个人是个疯子,你快答应他的要求,让他放我出去,我真的不行了。” 杜啸山叹息着摇头,然后大声道:“我们谈谈条件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会答应你,只要你放了我的儿子。” 他对儿子很失望。 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这么软弱,竟然会像一个女人一样痛哭流泪。 他一直觉得男人就应该流血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