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撞墙
刘晓敏到了李小诺所说的地方之后，一进去就看到了挥手冲她打招呼的李小诺。 可是，这真的是李小诺吗？ 已经半年多不见了，在刘晓敏的记忆里李小诺是叛逆淘气不假，可是形象却是丝毫不输哥哥李小然的。怎么那个高高帅帅的男孩子，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那一头乱糟糟鸟窝般的头发，满脸沧桑的胡渣让她不敢相信他就是李小诺。 要不是李小诺喊了自己一声阿姨，刘晓敏是不敢相信他就是李小诺的。还好这小子的声音没有变。 “小诺啊，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啊？在外面吃了很多的苦吧？”刘晓敏坐在李小诺对面，一脸关切地问道。 李小诺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只是最近人比较颓废而已，没怎么在意形象。早知道要跟晓敏姨见面，我应该刮刮胡子的。” “好了，还能笑得出来，就知道你没事。说吧，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啊？还搞得这么严肃郑重。”刘晓敏问道。 “不急，阿姨，你先喝点东西吧？你要喝什么？这里除了咖啡还有茶的。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 冷小薇见人来了，便拿了菜单亲自过去招呼，问道：“两位要喝点什么呢？” 刘晓敏道：“我随便来一杯咖啡，就普通的美式咖啡就可以了。” 李小诺见了冷小薇的表现，不由暗暗夸了她几句。心想小薇姐装的还挺像，好像真的不认识自己一样。就得这样，不然的话，被晓敏姨知道自己跟这样一个大美女关系暧昧不清，回头可该怎么解释？ “小诺，你要喝什么？”冷小薇看着李小诺问道。 “我，我，就不用了。”李小诺有一种被雷得外焦里嫩的感觉，短短六个字花了差不多快有半分钟的时间方才说完。 刘晓敏可是律师，什么人没见过，目光一扫，便知道李小诺心中现在在想些什么。她自然能看得出两人的关系有些不同寻常，可也没有点破，只是淡淡一笑。 咖啡上来之后，刘晓敏并不急着去喝，只是看着李小诺，问道：“小诺，你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谈谈啊。” “是关于小雨的事情。”再怎么不好启齿，可终究还是要说出来，一直拖着，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其实，我也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刘晓敏喝了一口咖啡，咖啡是苦的，她嘴角的笑也是苦的。“你想怎么跟我说呢？”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便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李小诺道：“其实，我约阿姨你出来，是想要说服你不要反对小雨画画的。不过老实说，其实我一点说服你的把握都没有。” 刘晓敏笑了，说道：“既然你并没有说服我的把握，那为什么还要约我出来呢？” 李小诺道：“没有把握，但我还是想试试。因为我不想小雨那么难过不开心。她今天参加比赛，我知道她肯定希望你能够去看她比赛的。” 刘晓敏板着脸说道：“我才不去呢。从小就跟她说，不准画画。结果还是瞒着我，偷偷地参加了绘画比赛。气死我了！”她有些激动。 “小雨是很想参加画画比赛，可是她并没有决定报名。是我怂恿的。似乎也不能算是怂恿，我只是让她勇敢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阿姨，你要怪的话，还是怪我好了。”李小诺一脸歉然。 刘晓敏愣了一会儿，说道：“我说呢，怎么那天她跟你一块出去回家后，问她和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死活都不说。” 李小诺道：“我只是不想看到小雨那么难过而已。我知道那种感觉，一个人如果不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像全世界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一样。” “小诺啊，你是不是喜欢小雨啊？”刘晓敏忽然问道。 这突然的一问，并没有让李小诺措手不及，他略一思忖，说道：“我不知道。” 刘晓敏道：“其实你们三个的关系，一直就很特殊。现在你们都长大了，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还是想清楚了比较好。” 李小诺脸上有些尴尬，说道：“阿姨，我们不说这个了，不如说说你为什么不准小雨画画吧。” “好啊，跟你说也好。省得你会认为阿姨是一个不开明，不讲道理的家长。我之所以反对小雨画画，是因为阿姨自己以前也是一个画家。不过，这世界上有很多的画家。有的画家，死后才出名。比如梵高。有的画家，活着的时候就能成功，比如毕加索。还有一种，就是那种终其一生，默默无闻，穷困潦倒。比如你阿姨我。”刘晓敏说完这些，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 “原来是这样，现在我能理解阿姨你为什么会反对小雨画画了。这种感觉，我能懂。”李小诺道，他认识很多车手，有很多都是默默无闻，自己都养不活，活得很凄惨。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舒马赫，成为罗西。只不过，他们活得虽然凄惨，但是很开心。如果每一个人都因为生活窘迫而退怯，那只怕这个世界就没有舒马赫和罗西这样的人了。 “你能懂就好。我知道那种生活并不好过。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追求要画画。结果在社会上到处碰壁，遍体鳞伤。还好我及时回了头，你高叔叔一直都在我背后。”刘晓敏想起往事，笑得无比温馨。 李小诺问道：“可是小雨为什么会画画呢？你既然不准她画画，他又是从哪里学会画画的呢？” 刘晓敏看了一眼窗外，说道：“是我教的，她三岁的时候有一次看见我在画画，我画的是她。她过来嚷嚷着也要学画画，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就教她画画，就当是让她玩玩。可是没想到，她竟然那么有天赋，而且对画画更有一种近乎狂热的爱好。那个时候，她才三岁啊。我害怕她长大之后，会跟我一样，所以我从那以后就一直不准她画画。” “原来是这样啊。也许，阿姨你是在嫉妒小雨的天赋吧。”李小诺忽然笑了。 刘晓敏笑道：“小诺啊，你这话对阿姨可是起不了作用的。我只是不想她走我的老路。” 李小诺道：“走阿姨你的老路，可能结果会跟你一样。但也可能小雨会成功，不是吗？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走的路，你不能因为害怕小雨跟你一样的结果就不准她画画对吧？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充满了不确定性。阿姨，你不觉得你因为一些不确定的东西而让小雨十几年不能碰自己喜欢的画画有些残忍吗？” 刘晓敏听了这话，神色有些不太对头。 不过李小诺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说道：“阿姨，我知道，我是一个晚辈，这么跟你说话不太合适。可是，我还是要说。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上天赋予每一个生命的权利，神圣不可剥夺。你虽然经历过那些不太开心的日子，可是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并不会后悔。因为你至少去尝试过。我知道，你反对小雨画画，是出于对小雨的爱，不想让她有跟你一样不开心的经历。可是毛主席说过，我们固然应该尊重别人流血的经历，但更应该尊重自己流血的经历。你自己可以去经历，为什么小雨不能去经历呢？这样不是有些不公平吗？如果她真的跟你一样没有成功，难道就不能跟你一样回头吗？” 刘晓敏默然，低声道：“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她实在没想到有些孩子气的李小诺会说出这样深刻的话来。 李小诺道：“可能我说的有些过了，说不定小雨只是把画画当做一个兴趣爱好而已呢？不过我认为，一个人的一生之中，如果没有至少一次为了自己的梦想而撞得头破血流的经历，那不只是一种遗憾，更是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活过。”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道“阿姨，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我知道，我的话在你看来可能有些幼稚。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不再反对小雨画画。” 良久无语的刘晓敏忽然喝了一口咖啡，笑了出来，说道：“小诺，你说的很好。以后有没有兴趣当律师啊？” 李小诺一愣，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心道：“律师？不，我想当的是一个赛车手，不过我早就已经是了。只是现在不是了而已，我对律师可是一点兴趣的都没有。”我都说了这么多，阿姨你怎么还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的样子啊？ “小诺，我走了。老板，买单。”刘晓敏站了起来。 “不了，阿姨，我请客。”李小诺有些懒散地说道。 “那好吧，我先走了。我要去看小雨的比赛了。这可是她的第一次画画比赛，我可不能错过。”刘晓敏道。 什么？李小诺一脸不解与笑容，问道：“阿姨，你？” 刘晓敏笑了笑，说道：“别想多了，我只是想让那丫头自己撞得头破血流而已。有些事情，不去自己亲自经历，是无法明白的。我就让她自己去经历好了。” 李小诺笑道：“不管怎么说，阿姨你能不反对小雨画画就好了。” “其实是因为你那句话感动了我。人的一生之中，如果没有至少一次为了自己的梦想而撞得头破血流的经历，那不只是一种遗憾，更是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活过。你说的很对，的确是这样。我虽然失败了，可是我真的活过，我并不后悔当初自己的选择。那是一笔财富，我拥有了这笔财富，小雨也该拥有这笔财富。” 刘晓敏走后，冷小薇过来了。她脸带微笑，说道：“你小子，讲得真好啊。连我都被感动了。一个人的一生之中，如果没有至少一次为了自己的梦想而撞得头破血流的经历，那不只是一种遗憾，更是从来都没有正真地活过。那你自己呢？” 李小诺道：“我活过啊，只是我比较幸运，并没有撞得头破血流。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冷小薇秀眉一扬，问道：“真的是这样吗？那为什么你看起来并不开心呢？” “也许是因为有的时候，人生并不仅仅是撞一次头破血流就够了，而是需要一直撞下去，直到那堵墙撞破了。或者，撞到撞不动的时候为止。” 冷小薇看不见他的脸，他的脸转向了一边，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 “你为什么不继续撞呢？难道那堵墙已经撞破了？” “并没有，还不是因为你要我好好读书，安心当一个学生么？”李小诺暗暗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看着冷小薇微笑。 “才不是因为我呢。是你自己跟那枚硬币决定的。” “那枚硬币呢？” “我也不知道去哪了，一直都没有找到。” 涯海市文化艺术中心，二楼，艺术大厅。这次绘画比赛便在这里举行。台上坐满了来自各方的评委，台下是来自各个学校参赛的学生以及带队的老师和陪伴自己孩子一起前来的家长。 高思雨坐在学校的同学一排，她的身后是她爸爸高拯，还有涯海市一中的带队老师，还有她的班主任苏溪晴。贾伟就坐在她旁边，他见高思雨东张西望，不由低声问道：“小雨，你是在找人吗？” “是啊，我在找小诺。他答应了我，今天要来看我的比赛的。”高思雨的声音更低。从她的语气来看，比赛的结果并不是很重要。李小诺会不会来看自己的比赛，这才是最重要的。 “哦，原来是这样。”贾伟的语气有些低落，并不是因为害怕别人听到他的声音那种。他有些郁闷。你身旁坐了一个这么帅的学长你不看，却非要到处找那个不一定会来的大叔，这品味有问题啊！ 此时此刻李小诺正在市文化艺术中心的入口处，他看了入口外面的竞赛场地示意图，发现奥数的竞赛是在一楼，绘画比赛是在二楼的艺术大厅。老哥今天会参加奥数，那么爸妈肯定也会在一楼。如果自己从一楼上去，很有可能会遇到。这种情况是他不愿意面对的。他在四处看了看，发现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去二楼的路。 怎么办呢？ 他想起鲁迅先生曾经说过的，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他只有自己走一条路出来。 绕开人群，找了一个窗户，冲跑一小段助力一下，没一会儿便从他自己发现的这条路爬了上去。二楼的窗户便是这条路的入口，里面是过道。还好过道上面没有人，真是天助我也。李小诺看了一下四周的动静，见没有人，这才轻手轻脚地从窗户里下来了。 艺术大厅里，台上的评委们这个时候已经结束了审稿，开始相互交流起来。台下的学生们也都开始紧张了起来，开始小声地议论了起来，他们很关心结果。 不过人群里却有两个人比较意外。 一个是贾伟，另一个就是高思雨。 贾伟的心思全都在高思雨身上，他这个时候发现高思雨跟自己一样，心思并不在台上评委们身上。他在她旁边看得清楚，只见她似乎发现了李小诺，并且在跟他说话。不过让人觉得意外的是，她说话怎么没有声音呢？李小诺离得这么远，又是如何跟她交流沟通的呢？ 他顺着高思雨的眼光望去，只见李小诺正躲在大厅门口，嘴巴一直在动，就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小子到底在说些什么？怎么小雨看起来这么高兴呢？”贾伟不解。 台上的评委们已经在念通过绘画比赛初赛的名单了。 贾伟这才没有再去看说话没有声音的高思雨和李小诺两个人。 “小雨，开始公布结果了，我得走了。不然你妈还有我爸我妈发现了我，那就不好玩了。我走啦，拜拜。”李小诺用半唇语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就离开了大厅门口。 “我妈怎么会来呢？”高思雨心里奇怪，还想问李小诺到底什么情况，可是这家伙已经离开了。 于天也在艺术大厅里面。涯海市一中除了文化课之外，艺术类和体育类的竞赛并不是强项，很少有成绩特别突出的学生。这一次的绘画比赛含金量很高，参赛的学生也很多。他身为一校之长，自然也跟着一起过来了。他仔细地在听评委念的名单，想知道自己学校有多少学生通过了初赛。这一次涯海市一中通过绘画比赛初赛的学生不少，可是比起其他学校，却是少了很多。 评委们念完名单之后，贾伟发现这其中并没有高思雨的名字，不由有些担心起来。小雨参加比赛的事情异常的困难与艰辛，如果成绩不好，她肯定会很难过的。 “哪位是高思雨同学啊？”台上有一位头发花白，留着山羊胡子的评委突然说道。 高思雨却还在想着李小诺的那句话，心不在焉，并没有听到评委在喊她的名字。 贾伟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胳膊，低声道：“小雨，评委在喊你呢。” 高思雨这才回过神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道：“我就是，老师您喊我有事吗？”事情有些突然，她有些无措。 那位老师也从评委席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手里拿着一副画，看了一眼高思雨，又低头看着画，沉吟了一会，再次看着高思雨，脸上有了一丝微笑。他说道：“你就是高思雨同学是吧？孩子，你先坐下吧。老师可并没有让你罚站啊。” 老师说了这句话，人群里传来一阵极低的笑声，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噢。”高思雨有些忐忑，坐了下来。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参加绘画比赛。 那位老师又说道：“首先恭喜你，高思雨同学。你通过了这次绘画比赛的初赛。之所以我要在这里单独点你的名字，是因为你的画是我今天看过这么多作品当中，我认为最好的一幅画。” 话音未落，台下又开始议论起来。他们大部分人都知道涯海市有哪些孩子的画画得好，可是却从来没有听过高思雨这个名字。何况，这位评委的身份又是那么的特殊！ 高思雨还不了解状况，不过贾伟却是异常地欣喜激动，他说道：“小雨，恭喜你。你知道吗？这位评委是涯海市画坛的泰山北斗，是当代艺术名家。他在整个东南地区，乃至全国画坛地位都很高的，是一位极富影响力的前辈。我还从来没有见他这样夸奖过一个人。” 高拯看着从台上开始慢慢走过来的那位评委，神色有些惊讶，愕然道：“钟老师？” 贾伟听到这话，也是吃了一惊，问道：“高叔叔，你认识钟老师吗？” 高拯点了点头，说道：“何止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