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北大食之战(五十七)
从接触到信仰与圣主这些概念起,撒姆的宗教观就是异常的。 出生于一个世世代代信奉圣理教奉圣派家庭的撒姆,曾经是家中的骄傲。他从小就表现出对信仰的执着和聪慧,当掌握语言和文字之后,如痴如狂的撒姆就沉醉在教典中不可自拔,在别人还接受基础教育的时候,他已经精通晦涩的教义了。 在故乡的小镇中,已经没有人可以教导虔诚的撒姆了,为了更加接近圣主,年幼的他前往遥远的教廷,渴望进一步钻研深奥的学问。 在成功进入神学院之后,撒姆过着清廉而有意义的生活,聪慧的他是成绩榜首的常客,精英汇聚的学院中的明星,以优异的成绩提前毕业后,撒姆被派往一座城市、成为当地教堂的主持者。 所有人都对这位前途无量的神父抱有敬意和艳羡,当时关于他在积累一定经验后就会被召回教廷最高学府进行深造、最终必然成为主教甚至枢机的传闻已经远远超过谣言的程度。 但是那个时候,撒姆的心灵陷入了某种混乱。 世上所有宗教都具有一个共通的课题,那就是对真、善、美的追求,奉圣派也并不例外。但撒姆却在对三者探寻的道路上迷失了。 他原本坚定不移的信仰出现了严重的矛盾,他无法将真善美统一在一起。在神父尖锐的眼中,真、美和善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在与无数信众和同僚的接触中,他无法从他们的善意和良知中感受到真实和美丽,就像那些善良只是拙劣到让人难以忍受的戏法一样。撒姆对此感到愤慨,他发誓要纠正这些不堪入目的问题,令分离的三者重新地统一起来。 但是撒姆很快就沉入了绝望,在他的劝导之下,的确有很多人弃恶从善、痛改前非,但是他从中无法感受到成就和满足,哪怕是一点点的喜悦也没有,就好像天生缺少对真诚和美好的感知一样。 带着这种苦恼,撒姆进入梵蒂冈神学院——奉圣派的最高学府,他希望在那里能够解开自己的疑惑。 神父努力地学习着、忏悔着、倾诉着,可是没有那部书或是哪个人能够消除他的疑虑,不知所措的他开始变得暴躁和堕落,他尝试过很多方法来麻醉自己,金钱、权力、女人、名誉,可是哪一样都只会增加他的罪恶感,对于他内心的空虚和恐惧于事无补。 痛苦的神父愈发的消沉。 所幸的是,撒姆在神学院的一位导师及时出现在他的面前,避免了他做出更为极端的事情。睿智的老者告诉自己的学生,通用的常理的适用范围只是大多数人,而非每一个人,而他就是万中无一的例外。苦恼与自暴自弃不能解决问题,真正的答案必须通过自己的手脚去寻找。 豁然开朗的撒姆听取了导师的意见,他破门而出,独自踏上了未知的旅程,给神学院留下了斑斑劣迹和难以洗刷的污点,毕竟上千年来,很少出现如此恶劣的破戒事件。 想起那些曾经对自己寄予厚望的人当时的表情,神父的心中生出一丝愧疚。但是,那愧疚很快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冲淡了。那种对自身的忠诚和邪恶的美感,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从那一刻起,神父终于明白了,善良是自己的本性,但是邪恶却是自己的追求,原本水火不容的两者如同恶作剧般统一在自己的身上。 在一段漫长的流浪之后,撒姆越来越发觉自己的异常,他既想保存内心的良知,又渴望着涂满痛苦和伤害的真实和美,这让他一度举步维艰、进退两难。但不久之后,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自己成为一伙恶人中的同伴和教育者,是不是能够两全其美呢? 神父开始寻找合适的目标,一个充满着死不足惜、又值得救赎的世界。于是,他来到了异教徒的国度,加入了一支恶名昭彰的佣兵团,在腥风血雨中讴歌着善良,在杀戮轮回中赞美着真实和美好。 没有比大食和右之骑团更好的容身之处了,撒姆如此坚信着。 在这里,他可以无所顾忌地杀害,对生者进行圣理的洗礼,为亡者进行虔诚的超度。 这里是遍地冲突的土地,却是矛盾到无法忍受的撒姆的乐园,他既可以是传播福音的神父,又可以是残酷的处刑人。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撒姆梦寐以求的真实和美好。 就比如说现在,在高空飞行的机舱中,为了争夺控制权而刚刚结束的一场厮杀,就完全是人类社会的缩影。明明能够容纳所有人,每一个人都能拥有自己的座位,但是在欲望和使命的驱使下,他们还是卷入了残酷的争夺,这不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吗? 而站在面前、背对着自己的少女,则是超乎一切的美。 那曼妙的杀人舞蹈、干脆利落的动作、令人炫目的刀光剑影、还有在娇小身躯中散发的纯粹到没有一丝杂质的意志光辉,都让神父为之着迷。 杀戮天使希拉,还有那个男孩——死神之手宗燎,是右之骑团的双壁,也是神父最为珍视的珍宝。两个人分别代表了动与静极致的残酷之美。没有表情、没有情绪、甚至感受不到灵魂起伏的他们,强大得令人心悸、空洞得让人可怜。对于撒姆来说,他们才是最真实的、最美丽的。 尤其是那完成生命收割的一瞬,总是能让神父忘乎所以。 战栗的呻吟声,终于打断了撒姆的欣赏,他并没有感到气恼,而是缓步走向缩在机舱一角的乘客们。 这些在温室中成长的花朵们被吓坏了,虽然他们接受的是大食的精英教育,虽然他们的丈夫或者兄长、父亲给了他们防身的武器,可是此刻的他们连反抗的勇气也没有。 和敢于拼命的佣兵们不一样,这群贵族子弟在希拉的面前,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和求生的哀嚎。
如果靠近他们的是希拉,这些人一定会被压垮,成为精神崩溃的疯子。 所以接近的是撒姆,他脸上慈祥温和的笑容安抚着他们已经被逼到绝境的内心。 抚摸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的头发,神父用低沉平稳的声音抹除了对方的惊恐和不安。 “美丽的女士,能不能告诉我您的芳名呢?” “莎玛沙马尔……” 快要哭出来的少女声线,但是父亲的教诲、严格的家教,还有那温厚手掌的安抚,让她忍住了眼泪。 “一位坚强的贵族小姐。那么我能不能问一下,您的目的地是在哪里呢?” “父亲告诉我们要前往伊斯坦堡……” “是吗?但是很可惜,您的行程改变了。” 神父对着面无人色的乘客们露齿一笑。 “北方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那里距离战火也不远了。所以我真诚的建议诸位,选择一个安全的旅游地点。” 像是某个旅行社的老板,撒姆昂声说道。 “我有一个强烈推荐的地方,我们正在向那里行驶,再有一个小时就会到达。为了各位的安全起见,请坐回座位、系上安全带,然后听从我的指挥。如果能够得到你们的合作,我想这将使一次愉快的旅行。” 尊贵的旅客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传递着无奈和屈服,忍受着现场的血腥和肢体,大约五十名名门贵族挑选了一个可以忍受的区域,安静地坐了下来。 “很好,诸位的慷慨和明智,一定会得到圣主的护佑的。” 神父满意地点着头,不过他似乎忘记了,在场的大食人没有一个是信奉他的圣主的。 “希拉,机上的黑流成员都解决了吗?” “总共一百零七人,只有两人逃到了前面。” “放心吧,我已经送他们去接受圣主的审判了。” 染血的希拉不置可否,随意找了一个座位,纤细的双臂紧紧地抱着身体,无助地仿佛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 她现在无比想念她的怀抱和他的安慰。 并没有过多打扰,神父明白现在的天使需要一个人冷静,他则面带微笑地做到了乘客们的对面,开始卖弄自己的知识和教义。 这架承载着沙马尔一族和两个不速之客的飞机,偏离了自己原本的航线,在黑暗中飞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