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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初心因何变

    夏无且一向不喜欢人,偏偏喜欢药,还有些变态地喜欢苦药,越苦越好,不过只是闻,倒不至于喜欢得当成什么宝贝一样,见到什么药了就想尝一口。他又不想学什么神农尝百草,说他医术好不好也不是正经,总归这样一个侍医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和他的医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再加上夏无且是一个高傲而心灵洁癖的人,毕竟谁敢保证,那些被夏无且一时兴起喝下去的东西里面,没有什么安胎药、避孕药一类的奇怪配方。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别乱吃东西,不然死的很惨。

    夏无且能有今天的成绩,和他不管闲事,也有很大关系。

    “jiejie,好像我们什么事都没干,就突然变成良人了。”映雪看着那些升级了不少的东西,却垂眸感慨,也说不清是笑着感慨还是哭笑不得地感慨,总之不太爽朗的语言里听不出难过的意思,“jiejie觉得,霍美人美么?”

    “那你觉得,莫良人,又算是良人么?”

    “要是对于我来说,jiejie就是好人了,要是对于有些人来说,jiejie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莫倾欣赏着自入秋后越发短的天光,好像把烛光掩盖在剔透的黄玉下,成了融融暖暖的一片,是松散而柔和的,可以自在游弋,把柔软的腰肢,紧紧依靠在每一间院落,每一个角落。

    “估计今天霍美人那里要忙得可以了,过几天陛下又要狩猎,现在这样安静地时光,会很短的。”她又补充着,一个她也不知自己喜不喜欢听到的话题,“而且到时候,再加上十八公子与大公子的事情,更要忙得一团糟了。”

    “莫良人?夏无且求见。”门外的人,为数不多地对人尊敬起,认真地自谦了全名。

    映雪看看天色,晴虽是晴朗,却能从窗棂的缝隙,寻觅到一缕压低了身子,悄悄跻身于毛皮衣服上的凉气。

    她小声:“要不然,就让夏无且在外面站着算了,过一会,他自己就走了。我才不信,传说中的夏大人,能有什么耐心,一直等下去。”

    “算了,开门吧。夏大人,我自然是不想见的,可是宁霜的大哥哥,我倒是还勉强可以接受。霜儿没了jiejie,又那么依赖婴弟和夏大人,怎么说,还是要给点面子的。”

    “唯。”映雪对此,没什么意见,大不了躲着。

    而夏无且,却不是空手而来。门原本被映雪开出的是一条刚好通人的缝隙,可却被夏无且略带着些不耐地推开,他便裹挟着冷气,一同进入。在温暖的环境中,冷气便脱离了方才赖以依靠的宿主,极为轻盈地,散了漫天满地。哪怕是微不可查地出现在了莫倾眼前,也引来了一阵咳嗽。再加上他手中的东西,虽然是一种清淡的,有些和眼前苍白的,好像在原本的肌肤上也蒙了一层春天桃花颜色薄纱的女子相似的感觉。可蓦然地接触,原本习惯了炭火混合松香,以及尚未散去的菊花香的嗅觉,依然使莫倾能够感受到不舒服的痕迹。

    那样桃花似的容颜,而又多半是纯白的,宛若一团瀑布在谷底炸开了水花,挂满了深秋的一丛枯枝。粉色的桃花只是个点缀,便是她两靥淡淡涂抹的胭脂,在苍白的底布上,也只能涂出一个微弱的粉色。

    她用绣着素色细纹的衣袖掩面,低低地咳嗽:“夏大人就不能慢些?这样的横冲直撞,莫倾只怕承受不了。”

    “哪里横冲直撞了?分明是莫良人身子太弱。”夏无且的衣裳鬓角还沾染寒气,在屋内凝结成一些大概是霜的东西。可他的双瞳只似四季长流的溪水,从不会结冻成白茫茫,只如沉浸在污浊中看不清的样子。

    而那溪水,却也在水底碎石密布的深邃中,永永远远的平静无波。

    夏无且就是这样的人,在显而易见的风尘仆仆中,也能不用眼神流露出丝毫。

    只是莫倾能够从除了眼神以外的很多东西发现,比如步伐,比如眉梢,比如他每一句话中细微的断续,以及他安安稳稳地平放在桌案上的食盒。

    夏无且见莫倾注意到,便把它打开,一本正经地推到莫倾眼前,好像先生面对着少不更事的学生,强硬地把竹简推到学生的眼前:“姜椒rou桂羊rou汤,给你的。”他不愿意对自己的手艺过多解释,却又看见莫倾一副屏息的样子,又勉为其难地说道:“哪有你感觉的那么呛人?明明是清淡的好吧?你一开始吸进去的那一口,一半都是冷气而已。”

    莫倾看也不看,冷了神色:“夏大人,怎么了?好好的,在这种时候,按照你这种人的规律,不是应该先去奉承霍美人么?怎么有闲心来管莫倾了呢?夏大人又觉得,莫倾这里有什么好处了呢?”

    “啧,好处自然是有的,比如霍美人那里,人一定多的很,而我又喜静,试问宫里还能有什么地方,比莫良人这里还要静呢?再说,那么多人挤到了霍美人那里,她那种蠢女人,怎么就一定能记得住我?还不如在莫良人这里,安安静静地待上一会了。”

    “我看夏大人好像是成了什么厨子一样,陛下的侍医跑去做菜去,夏大人没问题吧?这又算不算是越俎代庖呢?”

    “做成菜品才是对药材利用的最大化,好不好?我怎么没说让所有人直接生啃那些药材呢?那样多简单,对吧。”

    “其实莫倾也不能要求夏大人这么多,毕竟夏大人这个侍医当得如此万众瞩目……最关键的原因,是因为杀人杀得比救人还要好。”莫倾感慨。

    夏无且已然不耐,只不过与他个人的情绪扯不上多大关系,他看着案上氤氲的白气渐渐在淡寡中趋于消逝,一如谪仙乘鹤远游,越发透彻的视线中,转念却是一点一滴的冰冷。

    他又把铜簋向莫倾眼前推了推,他一贯不常用瓷器,大概是每每看到瓷制品,就能想到死不瞑目的头颅,以及那天溅了满身的血。“我听宁霜和十八公子都说你身体不好,尤其是手凉,所以说才弄出的这东西。又不会下毒毒死你,你尝尝能怎么样?”

    “其实莫倾真的很希望,夏大人能下毒毒死莫倾,莫倾一旦死了,映雪就有了理由当场杀了你。莫倾那样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那是我的荣幸了。能有莫良人这样的美人生死相随。”

    夏无且说着,以极快的速度触及莫倾的手:“果然,都能当冰块用了。”

    他说这话时,是一种纯粹的感叹。

    好像什么手不手的,反而是其次。

    就是一个表面上不尽责的侍医,又有些尽责地对待着他的职业,就好像是对着药说“真他娘的苦”一样。

    没有外附的情感。

    莫倾也不愿与夏无且再争论。

    汤白色偏浊,又被整体包裹在带着孱弱,又不炫目的青铜光泽中。一如在晨曦初上中寻觅带着些夜色的浑浊的牙白,;在万家灯火绚烂到凄迷中打捞圆月的痕迹。莫倾执着偏细的匕,只若又拿起了少年时的青竹毛笔。

    “总是研究起杀人的艺术了,总觉得救人还欠了点美感,不过这一次,看莫良人,感觉还不错了。”

    他想了想,前所未有的认真:“rou桂适宜平素畏寒怕冷,四肢手脚发凉,莫良人也记住吧。”

    “不知道夏大人所谓的‘艺术’,体现在哪里了?”

    “比如说点特别的名字,天外飞仙神奇rou桂皮?啧,你就当我没说。自己的艺术啊,自己懂就好了,有时候那么一个朦朦胧胧的意念,自己都捕不到一个真实的,却还要和别人讲,还要让别人去讲述自己想的,莫良人觉得,这些东西,能说明白么?”

    “只是一摆出来就觉得很漂亮罢了,也没什么特别的,登得上台面的感受了。”

    莫倾轻轻笑笑,突然放下了手中一切,森然道:“夏大人,到底是什么目的呢?莫倾想听想听夏大人的实话。”

    “莫良人还是不相信我所说的?”夏无且听到莫倾这话,也变得阴冷起来。

    “只是看着夏无且平日里的行事,让人没办法相信罢了。”莫倾又笑,每当她在平静中笑得频繁时,便是她最为虚伪阴险的时候。

    却很常见。

    夏无且却忽然释怀:“好吧,确实是有目的的,就告诉你了吧。我想让你身体好点。”

    “女人啊,整天总是这样这儿冷那儿冷的,不是什么好事。”

    “夏大人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我乐意。”

    “看来夏大人还不完全是一个假进骨子里的人嘛。看起来,”莫倾想说,又觉得滑稽,可依旧说出,“还很任性的样子。”

    夏无且却平淡地反诘:“莫良人,你说现在我们两个,是你比较像自己一点还是我呢?没错,我的确妥协了很多,但是最最重要的初心,我的可一直都在。做什么事情,我乐意就好,所以莫良人这样的‘小人之心’,怎么就觉得我不能没有任何原因的关心人呢?至少与莫良人之间,我们还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而莫良人你呢?你的初心在哪里?”

    他明白莫倾无法回答,他也不想应是逼着莫倾做出什么答案,她的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夏无且不感兴趣,于是便没留下一点给莫倾作答的空隙:“我不是大公子,不会像他那样,再执着都有他老子保他性命。我若一点不改变,可能现在就恰好是莫良人喜欢的样子了。”

    他自嘲:“一具白骨——这应该是莫良人一直希望我变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