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一个人回家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韩少宁走了，带着内疚和忏悔走了。敞亮而又阔气的房间里，寡妇唐晓燕双眼发肿，独自一人对镜发呆！

    寡妇，尤其是农村年轻的寡妇，最苦最难熬。人吃五谷杂粮，难免生老病死，何况谁也保不准发生意外，哪家死个男人，听起来不舒服，但一点也不奇怪。受封建思想的传承和熏染，男人死后，很多青年妇女都抱有从一而终的想法，而逼不得已去守节，大好的青春年华随着岁月流逝，最后留下一副枯骨和几声赞扬。

    唐晓燕有文化，更懂得三从四德；但也有见识，不愿意被世俗所束缚，因此，陷入了两难之地。最最重要的是，她已经两个来月没有来月事了，她怀疑自己真的有了！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在韩少宁狂赌烂嫖之前，曾盲种过一段日子，也许就是那时播撒下的。老天爷就是喜欢开玩笑，而恰恰韩少宁没有耐住寂寞，自我堕落了一个月！

    之所以唐晓燕给了韩少宁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也是源与于此。

    “晓燕，开门，我是若水。”大门外响起了大嫂苏若水的声音。

    寡妇门前是非多，不用划拉够一车。唐晓燕为避免邻里街坊非议，即使大白天，也插上大门。

    “大嫂，找我有事？”唐晓燕起身开门，无精打采的问道。

    苏若水闪身而进，勉强笑道：“你大哥下地了，家宝跟他爷爷玩，我一个人在家闲着没事，想找你待会。”

    唐晓燕随手关上了大门，转过身来，走向里屋。

    里屋门口正对着明亮的大镜子，镜子前面放着韩少宁的遗像，是韩少宁当乡人大代表的照片，小平头格外精神，而nongnong的眉毛下镶嵌着一双英气四射的眼睛，苏若水猛然看到，心里很不是滋味，鼻子一酸，眼圈发红。

    唐晓燕坐在炕沿，双腿僵直，黯然伤神。

    “晓燕，少宁不在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苏若水轻声说道。

    屋内寂静了好一会，唐晓燕才说道：“要是我早点回家，也许就不会发生意外了。”

    “这事怎能怪你呢！咱爸也说了，他打开始就不太同意少宁开矿，开矿来钱是快，但风险也大，非常容易出事故。前些阵子，他老人家还劝过少宁，但少宁敷衍了两句，也没有往心里去。此外，地质学家也说了，今年阴雨过多，造成地表松软，加上矿井过于密集，塌方不过是迟早的事，只不过，碰巧该着少宁出事。”苏若水赶忙安慰。

    “老天爷太不公平了！他那么年轻，还为村子做了那么好事，咋就说走就走了！”唐晓燕失声哭道。

    “妹子，黄泉路上无老少，比他年轻的也大有人在；少宁是个好人，没少修桥补路捐款献物，好人有好报，这辈子走的早，来世肯定能托生到好人家。他没事去极乐世界享福了，但你老是吃不好睡不着，身体一旦拖垮，恐怕会生出病来的，我相信，少宁也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不希望看到你老是悲伤难过的样子。”苏若水继续开导唐晓燕。

    发送完韩少宁后，韩瑞丰就一直卧炕不起，幸好有七婶照顾，要不老头子恐怕熬不过去。当然，韩少安两口子也隔三差五的来看他。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在韩少平回省城后，韩瑞丰身心恢复了很多。他知道，除他以外，最难受的是儿媳唐晓燕。于是，他让七婶找来苏若水和韩少安，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做出了一个痛苦而又艰难的决定。

    话是开心锁。在苏若水的劝说下，唐晓燕心里敞亮了不少。

    “大嫂，少宁走后，我也没去上课，更懒得出门，咱爹现在咋样了？”唐晓燕擦净眼边的泪珠，昂起头来说道。

    “咱爹身体也好多了！下地也没问题，现在正逗他孙子玩呢！”苏若水笑着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唐晓燕眼角闪过一丝安慰的笑容。

    “晓燕，老二已不在了，现在家里只剩下你一个人，你有啥打算，能不能和嫂子说说。”苏若水一本正经的问道。

    “大嫂，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唐晓燕十分惊讶的说道。

    “弟妹，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大家都是女人，我也只是想问问，你还年轻，又没有孩子，将来日子还长呢，你一个人可怎么过啊！更何况，你还有学问，长得又漂亮……。”苏若水红着脸说道。

    “嫂子，你到底是啥意思，有话不妨直说！”唐晓燕起身打断了苏若水，非常生气的说道。

    “你一个单身女人，身大袖长，出入也不方便，不必为少宁守活寡，还是找个人改嫁吧！”苏若水说完，长出了一口气。

    半响过后，唐晓燕凝眉问道：“咱爸也是这个意思？”

    苏若水微微点了点头。

    “你们是不是怕我耐不住寂寞？是不是怕我玷污了老韩家的门楣？如今少宁尸骨未寒，你们就想赶我走啊！”唐晓燕苦笑数声。

    苏若水脸色庄重，十分严肃的说道：“晓燕，你错了！咱爸做出这个决定，还是为了你好！若是在封建社会，他巴不得你为少宁守节，你若终身不嫁，还可以给你立贞节牌坊。但是，现在提倡男女平等，婚姻自主，如果迟早要离开韩家，那么晚走不如早走。说句心底的实话，你人好心也好，老韩家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的，谁也舍不得你走！然而，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又有何意义！”

    苏若水说到最后，眼泪唰唰直流。

    “嫂子，今个咱们就啦到这吧！我现在，觉得好累，我想休息会！”唐晓燕面带忧郁，十分痛苦的说道。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跟你说的事，你就应该快刀斩乱麻，早做了断。”苏若水屁股离开炕沿，起身说道。

    “嫂子！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但你们不要逼我，何去何从，让我再考虑考虑。”唐晓燕的眼神近似哀求。

    苏若水走了，带着辛酸的眼泪走了。

    屋里又剩下了唐晓燕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了对着少宁的遗像发呆，就是闭着眼睛胡思乱想。

    人生有三大悲，早年丧母，中年丧夫，晚年丧子，每一悲都使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而又不得不艰难的活着。

    不管你是潇洒的死去，还是痛苦的活着，早晨的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在西方拉下帷幕。

    次日，唐晓燕迎着朝霞去了医院，而后就回了娘家。

    父母望着更加削瘦的闺女，心头滴血，眼中流泪。

    老两口刚想说两句安慰的话，而唐晓燕一句“我想睡觉”，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

    二老相视无语，心都碎了！

    连日来的“发呆”，再加上今日的“意外”，唐晓燕已身心疲惫，躺在床上，没过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家，是最温馨，最安全的港湾。韩少宁不在了，韩家庄的家也就毁了。

    觉，除了时间和酒以外，也是世间最好的“疗伤”良药。睡觉也是一种解脱。

    人在入睡以后，自然就忘记了忧伤，忘掉了烦恼，当然，做梦除外。不仅如此，人在睡醒以后，就会感到精神倍增，活力四射。

    唐晓燕一觉醒来，日已偏西。她太累了，也太困了。

    “妈，我饿了！”唐晓燕洗了把脸。

    不管闺女多大，在父母面前，都像小孩。

    老爸在里屋长长出了一大口气。

    老妈撒脚如飞，跑进厨房，眼里又噙满泪珠，只不过，那是放心而又欢喜的眼泪。

    这一天，老两口在闺女的门前至少转了三百六十五圈，但也没有敲门！

    二老的心狂跳不止！

    只要人喊饿，就足以证明她还活着，还想继续活下去！

    没过多久，就上了一桌饭菜，都是唐晓燕喜欢吃的。

    饭菜都是中午做的，回回锅而已！

    唐晓燕真的饿了，小嘴尽量张开，不管是rou还是青菜，一律划拉。直到现在，父母看到女儿狼吞虎咽的架势，一颗悬于高空的心终于平安着陆了。

    “你慢点吃，饭菜有的是。”老妈笑着说道。

    “是啊！吃那快揍啥，千万别噎着！”老爸也在一旁劝道。

    “没事！”唐晓燕顾不得多说一个字。

    吃到最后，唐晓燕连打了三个饱嗝，才放下了筷子，但嘴还在吧嗒，眼还在垂涎桌面。

    老两口看丫头吃撑了，心中感到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在他们看来，多吃总比不吃强。

    “喝点水，顺顺！”老爸赶忙倒来一杯热水。

    唐晓燕也不客气，举杯就想喝。

    “小心烫着。”老妈眼神满是关切。

    唐晓燕鼻子一酸，眼泪汩汩而流，流进了杯中！这一杯，满载亲情的水，她都喝了！

    父母，永远都是儿女庇护的港湾。

    “爸、妈，我吃饱喝足了，出去溜达溜达，消化消化食。”唐晓燕笑着说道。

    “我待着也没事，我陪你一起去！”老妈赶忙放下手中的碗筷，快步走出厨房说道。

    “是啊！让你妈陪着你，一边遛弯，一边啦嗑。”老爸走出里屋说道。

    “爸，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想一个人在小区里转悠，没事，真的没事！”唐晓燕说完，起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