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奶糖和丝巾

    东方破晓，漫漫长夜过去了。

    昨晚，二狗子奓着胆回到家以后，在自家炕上，翻来覆去，大脑袋昏昏沉，双眼睁睁闭闭，一宿也没有睡好，直到黎明前夕，才感觉来神，哪知不大一会儿，村庄里公鸡喔喔叫声此起彼伏，彻底赶走了他的睡意。

    他勉强睁开眼睛，仰头看了看窗外，依稀看的见南山的松树，便一骨碌爬了起来，迅速穿好了衣裳，踩着鞋就出了门。

    二狗子并没有说谎，他自己住在茅屋的时候，半夜，清楚的听见猫头鹰的尖叫，隐约听到女人的哭声，确实被吓醒过，联想到故事会里女鬼的描述，感到十分瘆得慌。

    其实，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韩少宁，早就想起来去茅屋看看。只不过，天不亮，他有点害怕，不敢出去。现在雄鸡一唱天下白，他的胆子就大了。他从故事会里得知，女鬼就怕鸡叫，见了阳光，就会魂飞魄散。诚然，还有一个迫使他不得不去的原因。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他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到南山根下，气喘吁吁的来到门前，轻声喊道：“少宁，起来了没有？”

    没有人回应。

    他提高了嗓音，大声招呼，一样没有动静。

    “都几点了，竟然睡的和死猪似的！”他心里忐忑不安，自言自语中，壮着胆子向屋内走去。

    屋内杯盘狼藉，被褥凌乱，没有韩少宁的影子。

    二狗子瞥见了角落里的三塔烟盒，里面一颗烟也没有，不禁紧锁眉头！

    他快速把手伸向了被褥底下，幸好“狐仙报恩”的故事书还在，内心闪过一丝欣慰。

    “大清早，这小子跑哪里去了？是真让女鬼给捉去了，还是跟狐仙厮混在一起？”二狗子一边收拾酒罐，一边念叨。

    清晨，松林静谧。

    南山松树一颗挨着一颗，枝繁叶茂，犹如一个个站岗值勤的哨兵，注视着村庄内的一举一动，保卫着韩家庄的和平与安宁。

    一棵松树，又高又粗。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站在树跟前。

    一段松树皮已被剥去，筋骨外露，刻着一幅画：一个阳光小男孩正在牵手一个漂亮小女孩，下面还刻着“宁”字和“冰”字，两字之间一个大大的心形。

    韩少宁目不转睛的看着画面，思绪却飘回到了十年前。

    “宁哥哥，我们就这样手牵手，一直到老，好不好？”苏若冰拉着他的手，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山风吹起她的秀发，宛如天仙。韩少宁看的痴了，他在内心发誓，一定要娶到她。

    岁月如痕，世事变迁，如今画在人非，韩少宁触景生情，心如刀割。

    上次南山相会，苏若冰已经暗示了向往的生活，但韩少宁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有时间，只要能挣到大钱，就会向苏若冰表白，和好如初肯定没有问题。

    如今，苏若冰显然不愿意再等下去，她知道韩少宁无法满足她想要的生活。

    此刻，韩少宁更加明白，苏若冰想要的不是一万块钱，而是不想再当农民，不想再呆在乡下，想当干净的城市人，想过自由安逸热闹的生活。

    现在，他根本办不到！

    晨风吹过脸颊，韩少宁又回到了现实！

    “骗子！”韩少宁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看了最后一眼树上的“两人”，转身离开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他从南山下来，到了前街，快步向西，打算回东峪镇收拾一下锅灶，继续卖自己的馄饨烧饼。

    他大步前行，不想让人碰到，还是听到后面有人喊道：“少宁，等等！”

    他不用回头，听声音就知道是二狗子！他略微想了想，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二狗子追上他时，已气喘如牛。

    “你咋走那快，我跑着追你还费劲！”二狗子一边擦汗，一边喘气。

    “谁让你追了？”韩少宁冷冷说道。

    二狗子知道他心情不好，一点也不生气，转而笑呵呵说道：“没有人，我自己愿意！”

    “有事？要是没有事的话，我还紧等着赶车，收拾铺子卖馄饨呢！”韩少宁语气缓和了很多。

    “我知道你是大忙人，就算时间再宝贵，也不差一二分钟听我讲完话吧！更何况咱们是好哥们！”二狗子眼神十分诚恳。

    韩少宁看了看东山的云朵，又望了望道口，轻出口气，说道：“啥事你就快说吧！”

    “这就对了，好哥们就是给面子！”二狗子拍了拍韩少宁的肩膀，咧嘴笑道。

    “有屁快放，有话快讲！”韩少宁紧皱眉头，十分不耐烦的说道。

    “苏二小姐的事，我是听我妈说的，而我妈是听巧珍婶说的，至于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因此建议你亲自去问一问二小姐。昨晚一宿也没有睡好，一个原因是担心你被女鬼抓了去，另外一个就是怕有误会，说真的，瞎传一点也不稀奇，千万别错怪了人家！”二狗子把话说完，长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如负释重。

    “说完了吗？”韩少宁冷冷问道。

    “说完了！”二狗子眨眼，不明所以。

    “你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韩少宁表情依然严峻。

    “当然可以！”二狗子傻傻回道。

    韩少宁转过头，甩开大步，直奔大道。

    “傻小子，你最好当面锣对面鼓去问问，否则会后悔一辈子！”二狗子大声喊道。

    韩少宁心头一惊，又停下了脚步。

    二狗子又追上前去，十分高兴的说道：“这就对了，快点去找她问清楚！也许二小姐根本就没有那回事！”

    韩少宁一眼不眨的看着三狗子。

    “你要是感觉不好意思的话，我替你把她约出来。”二狗子非常热情的说道。

    韩少宁双眼泛红，还是默不作声。

    “上午，我想办法把她约出来！你在茅屋等着就是了！”二狗子拍了拍韩少宁的肩膀，深情说道。

    韩少宁微微点了点头。

    看到二狗子欢快的走了，韩少宁马上闭上了双眼，里面已噙满泪水。

    韩少宁又回到了茅屋，双眼瞅着屋顶，静静的躺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二狗子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热气腾腾的白薯干。

    “早起是疙瘩汤，也没法给你带，就给你腾了几根白薯。人，我也给你约好了，她说一会儿就来。”二狗子脸上看起来十分兴奋。

    韩少宁脸上表情淡然，不知是喜还是愁。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韩少宁实在有点饿了，一口气吃了三根。

    二狗子在一旁翻看故事书。

    “你怎么跟她说的？她爸妈都在家吗？”韩少宁吃完白薯，喝了口凉水，轻声问道。

    “我哪知道！”二狗子眼不离书，意识到自己走嘴，马上又说道，“放心吧！反正我把人给你约好了！”

    韩少宁感觉不大对劲，一把抓过故事书，皱着眉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出家门口，正好碰上了二妞，我知道她俩个关系好，就让二妞代办了。二妞出来告诉我，大功告成，就这么回事。你赶紧把故事书还给我，人家正看的入迷！”三狗子瞪着眼睛说道。

    韩少宁把书扔到了炕边，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

    二狗子把书捡了起来，很不开心的说道：“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又不是你亲自办的！”本来就不是啥光彩的事，韩少宁有些埋怨二狗子把二妞掺和了进来。

    “你不相信我，无所谓，但我相信二妞，她从来没有骗过我！她说大功告成，就绝对不会有问题！”二狗子放下了故事书，望着窗外，神情十分坚毅。

    韩少宁看着二狗子的表情，内心为之一颤。

    正在这时，屋外有女人喊道：“狗子在屋吗？”

    听到苏若冰的声音，韩少宁翻身就坐到了炕沿，心已在激烈的抖动。

    “在！”二狗子冲外嚷道，转而满怀深情的对着韩少宁说道，“人来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苏若冰已到了里屋。

    “你们俩聊，我有点事出去一会儿。”二狗子说完，看了一眼韩少宁，转身走了出去。

    原本两人两小无猜，无话不说，如今都坐在炕沿，低头沉默掰着手指。

    屋内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心跳和呼吸声。

    “你找我有事？”苏若冰打破了沉默。

    韩少宁本来伶牙俐齿，但到了苏若冰面前，就脸红脖子粗有话说不出。

    “要是没有啥事，我得走了，今个我爸说带我去县城百货大楼转转。”苏若冰双脚已落地。

    韩少宁终于抬起了头，直视苏若冰，但仍没有说话。

    趴在屋外后院墙根下偷听的狗子，恨不得冲上前扇韩少宁两大巴掌！

    苏若冰受不了韩少宁的眼神，低头说道：“不说话就是没事。真的，我爸在等我！”

    她的脚已在动！

    “等等！”韩少宁蹦到了地上。

    苏若冰很听话。

    “听说你有对象了，打算年底就结婚，是不是真的？”韩少宁双眼紧紧盯着苏若冰。

    “你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事？”苏若冰眉头微蹙。

    韩少宁狠狠点了点头。

    “没错。县城百货大楼采购部主任的儿子！楼房是刚装修的，彩礼钱一万，说好了婚后还给买辆汽车。”苏若冰大大方方的回道。

    然而，她的嘴角却闪过一丝苦笑。

    韩少宁彻底被震惊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苏若冰双眼犹如利剑，直直的看着韩少宁。

    韩少宁毫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苏若冰双脚开始移动，一只脚已踏出了里屋门槛。

    “你心里除了钱，还有什么？”韩少宁大声嘶吼。

    苏若冰呆立原地，眼角有泪，心头滴血。

    “你不要怪若冰，这是我的主意，我不想她步若水后尘，不想再过苦日子。钱非万能，但无钱寸步难行。如果年底前，你能掏出十万块，我就把闺女嫁给你！”不知何时，苏有为进屋说道。

    “十万？”韩少宁紧皱眉头。

    “一分不能少！”苏有为看了一眼韩少宁，拉着苏若冰说道，“走吧，咱们还得去县城逛大楼，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苏有为父女已远去，韩少宁还愣在地上，二狗子跳了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事在人为，我相信你！”

    二狗子也走了，他知道韩少宁只想一个人静静。

    良久，韩少宁默默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了一袋“大白兔”奶糖，还有一条红色的丝巾，放在了桌子上。奶糖和丝巾，都是从百货大楼里买的，原本想送给心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