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瞳中天地
那些亡灵生前都是无比强大，此时入主石躯，仍是战力不减，群兽手足乱舞攻来，放勋野老左右上下飞跃，躲避群兽的攻击，如一片残叶置于狂风中，摇摆不定。 姚重华这晚当真是瞧尽光怪陆离的事情，这时见放勋野老与一群石兽相斗，更是惊心动魄，每每放勋野老遭遇险着，他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正自瞧着，突然他面上表情古怪，只见一会儿迷茫，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又吃惊，一会儿又害怕。 原来放勋野老与群兽斗得正紧，蓦地里抖擞神威，将乾元之力运转到极尽，八掌相续使出，每一掌均含诸多变化，衍生出无尽的后着。八掌后续之威全部印至一头石兽身上，但听得砰一声，石兽躯体爆开，碎片散了一地。而后他又将此法重复施为，几息之间便毙了四头石兽。 放勋野老出掌收掌只在瞬息之间，快到无以伦比，但瞧在姚重华眼中，却好像是慢吞吞的，一招一式的比划。放勋野老每一掌拍出，道则流转的轨迹，神力运用的幅度，后续招式的变化，都尽入眼中。 姚重华震惊，此时有一种错觉，似乎这整片天地间，所有运行的物事都静止了下来，蚊蚋蚁虫振翅，花草树木生长，任何轻重大小的动作都逃不过他的双眸。事情怪异至极，不知自身出了何种变故，他心中复杂，忽惊忽惧，又喜又痴。 石兽动作笨拙，但那些入主的战魂一生为战，虽然身死，遗下的神念仍是战斗意识不变，只见大爪伸出，一抓一拿，一勾一打，无不是巧妙辛狠，浑然天成，当中蕰含的武道大势，被姚重华窥得透彻。 不觉间，也跟着场中人兽的动作比划起来，渐渐进入忘我之状。他今晚瞧尽众人相斗，放勋野老的乾元八掌更像是为他反复演练使出，竟也领会了不少修行中诸般神道法则的运转之理。 这时，毕万等三人已为辛图接续断骨，并用法力助他修复rou身，伤势恢复了大半。四人立于不远处，也在观斗。 巫咸见放勋野老徒手拍碎了几尊石兽，微感愕然，但他神色不变，镇定自若，手指划动间，符纹暗涌，转眼间又添了数头上阵。 囚顿在一旁瞧巫咸指挥群兽，从容不迫，意气风发，不禁心往神驰。心道：“这老头果然有真本事。”忽然念头一转，暗忖：“老贼被兽群围攻，已是无睱他顾，何不趁此时机了结那小子的性命？”当下面向那十几名黑衣弟子，举手挥动了几下。 那伙人见上头有命，立时窜出，直奔向姚重华。其中两人抢在前头奔近，呼的拍出一掌，向他胸前击去。 姚重华正自演练掌法，见有人向他出手，忙收敛心神，紧紧盯着敌人。待掌力近身时，却也不敢硬接，只想躲避过去，手忙脚乱之中顺着对方的掌风向后纵开，这一下竟退得远远的，身法却是笨重难看之极。 两名黑衣弟子一击不中，长躯跟进，呼呼呼又各自拍出三掌，劲风嗤嗤有声，掌法极尽巧妙，倏忽间罩住了姚重华全身上下。 姚重华身形跌撞，竟也循着间隙将数掌尽数闪跃避开。他没有与人相斗的经验，用的都是平日间躲避蛮兽袭击的方法。此时瞳孔生出了变化，对方动作虽然迅猛，在他看来却如蜗牛般缓慢移动，轻松就躲了过去。 回头见其他的黑衣人悉数攻至，不免余悸尚在，只是闪避，却不还手。他已是度血境的修士，身上血气磅礴，比之前不知强大了多少。那些人修为虽比他高，却于此境界时与他相去甚远，如今与他们周旋，却也颇为容易。 那些黑衣人都是黑水部落亲信子弟，从小训练有素，皆是年轻一代的高手。此时十余人围攻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从未有过。连攻二三十招后，都不曾沾到姚重华衣角，个个陡然大怒，有的已取出长刀利剑劈斩，有的仍是以拳掌急攻。 姚重华自小出没荒山，无数次在兽口下逃生，这时心中虽惧，却也不失冷静。 他一面躲避众人的攻击，一面瞧放勋野老那边。双瞳内似自成一片世界，当中的人和兽不断演化掌法的奥妙，拳脚的推挡，皆是繁浩无边。他不懂得诸多变化，许多神则宝术都不及领会，全然不知如何运用，却知道这正是武道与修行一途的法门所在，当即也不管其它，囫囵吞枣的记在心里。 当真是瞳中自有天地。 姚重华此时心中大定，在众人的刀剑拳掌中穿梭，此前见放勋野老每使出一击，开端用的都是相同的起手式，于这般动作看得最熟，也试着用这般掌法对敌。 嗡！一声响起，这一式掌法的使出竟带动了自身气血的运转，度血境的极尽气息瞬时激散开，令围攻他的黑衣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这正是乾元八掌中的第一掌“天地交泰”，他使出的模样笨拙，虽来来去去只会一掌，但当中的变化却已学到六七成，竟逼得那十几名黑衣人近不了身。偶然一掌击中对方两人，只听得两声大叫，那两人伏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放勋野老与群兽相斗，也不忘关注姚重华，见他竟使出自己数十年才悟透的乾元八掌，更是万分惊诧，大惑不解。虽然使来使去只是第一掌，但心中的震动已是无法形容，不由得即惊且喜，当下又将八掌来回使了数遍。 两方人正斗间，忽然天穹中涌现一个巨大的黑影，高耸入云，挤压满苍穹，遮蔽星月。那黑影身上乌光绽放，传出缕缕威压，逼得众人心头悸动，呼吸不畅。 辛图见众弟子屡攻姚重华不获，又见放勋野老与群兽久斗不下，双方势均力敌，早已怒火中烧。没想到这时又来一尊更为强大的英灵，心头一阵窃喜，不禁仰天狞笑，赞道：“巫咸先生好本领，只怕老贼挨不了多久了。” 他看向放勋野老时，白晳的脸庞上满布青筋，面目可怖。 却听得巫咸沉声道：“不好！快走！”头也不回的转身疾驰而去。 毕万脸色大变，也对众人道：“快走！” 辛图登时觉得不对，笑声陡歇，狰狞的脸上凝固不动，分明感受到了死亡的威协。身还未动已被毕万一把抓着，瞬息间遁出数里之外。 放勋野老见黑影耸动，早已舍下正相斗的群兽，纵跃至姚重华身旁，一手挟过他快速远去。 一众人还未去远，只听得后方砰嘭、喀喇、轰隆几声大响，那数十尊石兽应声倒下，碎石散了一地。 毕万等几人回头看时，见十数名黑衣弟子霎时间湮没在尘埃中，只有三人逃得出来，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后方石兽破碎，飞出的亡魂和英灵被黑影一口气尽数吸入嘴里，更是惊得众人没命的奔逃。 放勋野老挟着姚重华没入山石中，展开缩地成寸的神通，极速飞遁。 两人奔出千余里，忽见一道巨大的深涧横在眼前，贯穿西边，隔绝南北，三面皆望不到尽头。涧内白雾遮笼，难觅去路。 后方隐隐见到巫咸等人身影越来越近，也是朝这个方向而来。 放勋野老转头望着前方白雾，心下沉吟：“右边凶物阻路，要想折返中州已是万难；往东是苍莽森林，自是不能再去冒险；往南是三苗，进入无疑是自投罗网；说不得只好进入沉仙涧，再图转道取北。” 主意即定，当下携着姚重华飞身进入涧内。 两人穿过白雾，行走在深涧中，四野寂静，杳杳阴幽。 只觉愈走地势愈沉，白雾渐变黑雾，雾气如铅云低垂，压在四周，坏人体魄，侵人灵魂。 黑雾更浓，腐蚀生机。放勋野老体外绽放清光，释出法力连姚重华一同护住在内，不料滋滋声响，法力竟被黑雾慢慢分解，蚕食。 放勋野老跟着祭出一方宝印，长宽约四寸，古朴厚重。宝印悬于头顶上方，发出淡淡光晕，垂下一缕缕玄黄之气，罩住了丈内方圆，淡黄的气息缭绕在两人身侧，隔绝黑雾的侵蚀。 涧内无法施展轻身之术，两人在宝印下贴着地面缓缓前行，但见四周灰蒙，茫茫无边，看不清前路，似乎走到地狱尽头，身处九幽之下。姚重华也知道此行危险重重，打起精神，紧临放勋野老身后。 正行间，放勋野老倏地驻足，两眼望向远方，沉声道：“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若非这沉仙涧与苍莽森林两道天险，只怕南蛮铁蹄早已入主中州，践踏我大好河山。” 他眼眸射出两道光芒，没入黑雾中，似要看透前方。忽地转头盯着姚重华，道：“小娃娃，前方凶险，能不能活着走出去殊无把握，你怕是不怕？” 姚重华自小面对过不少凶险，再经历刚才的事情，心中更是坦然，说道：“不怕！村里的老爷爷说，人要吃过苦，经历过磨难才能做大事。” 放勋野老侧目凝视姚重华，果然见他并无惧怕的神色，说道：“好！男子汉大丈夫当立于天地间，不惧险阻，一往无前，这才是好样的。” 心中却寻思：“前方凶吉未卜，此举实是兵行险着，于绝境处逢生。此子天赋异秉，将来必能成为人族中的一大助力，须得尽力保全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