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悠悠我心
两人又说了一会,愈发的契合亲切,没有一些儿的局促尴尬。阿池娇媚甜笑,想了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玉镯,慢慢的递到高岳面前,轻声道:“高公子,你若是愿意的话,这个送给你,你不要嫌弃。”她说完话,两颊绯红,竟然一改适才的大方神色,垂下细长的睫毛,低首再不言语。 几名氐女却登时止住笑闹,低声交流了几句,竟然避开了几步去,一致紧紧的望过来,好像在期盼着什么。 高岳反应灵敏,他感觉这绝不是一般朋友间的送礼留念,怕是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是佳人当面有物相赠,怎好不近人情一口拒绝。 高岳浑浑噩噩接过手镯,他见那镯子并不是什么良品美玉,且细小陈旧,但看阿池的神色,显然这是她很是看重的宝贝。高岳又是一惊,又自觉不该接受女孩子这样的厚礼,他心中茫然紧张,见阿池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见他收了镯子连手都不知收回、局促呆立的样子,那几名氐女同伴一阵叽叽喳喳乱笑。 那胖女,耐不住急,几步便走了过来,拉住阿池的手,对高岳咋呼呼大声道:“你这人!一表人才的模样,怎得这般胆怯木讷。直接告诉你,咱们氐人的规矩,女子的手镯一般不会送人,只会送她看中的男子。男子嘛,若是也喜欢姑娘,便当面收下镯子,再回送一件什么信物,两人便算成双成对了。你现在既然收下了镯子,可有什么东西回赠给我们阿池?” 当时氐族女子,十四岁后佩戴玉镯,乃是贴身之物,从不轻易褪下,直到遇见如意郎君,才会当面赠与,这镯子的重要意义,远远大于它实际的财物价值。 高岳闻言,惊怔的如同一截木桩戳在当场,有种不可言传的微妙感情涌上心间。他心头狂跳,遽然间竟然口干舌燥起来。 “哎呀,汉人男儿,这般婆婆mama,一些儿不够爽快大方。你还瞪大个眼睛望着做作甚,我告诉你,你可晓得自己捡了多大的宝,阿池今年不过十六岁,便已是咱们街上出名的美女,我要是个男人,早就把她搂到怀里疼惜了,咱们多少氐族好小伙梦里都想着她,却不知怎地会一眼看上你这样呆头呆脑的汉人。” 胖女嗓门大,略带夸张的一阵嚷嚷,那几名氐女同伴也跳跃着来到阿池身边,连说带笑,阿池羞得满面绯色,轻轻咬住红唇,只看着脚尖,又有些紧张的不停往高岳面上飞上几眼。 高岳虽然做书生打扮,但是什么玉佩、折扇、钱袋、印章之类的饰物,一无所有,也从来不愿意佩戴。且他本来戎装在身,最起码还有把腰刀勉强可以算作信物,奈何适才在校场改了装扮,将长枪短刀一并卸了下来,所以此刻急切间哪有什么信物。 此外,宋朝社会的风气,虽然没有唐朝开放,但也是相对随和的。虽然是礼教的起源,但不见得就是高峰期,程朱的地位在宋时可能没有在明清那么高,就好像孔子在春秋,但春秋不算很流行孔子一样。 他前生今世,虽然是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军旅征战上,对个人终生大事一时顾不上,但当时风气,已经开始趋向于十七八岁才婚配的“晚婚”。 宋朝的这种晚婚晚育风气,多半起源于宋真宗赵恒主政的时期,兴盛于宋徽宗时代,并随后影响了整个南宋。原因有两个,一是宗教(道教)流弊,导致禁欲主义盛行。虽然上流社会也盛行娶妾狎妓,也十分yin*逸纵欲,但禁欲主义者依然不在少数,看宋史所记的许多名臣,结婚年纪均在三十岁以后,还有花甲之年才成家的,且都是在取得功名之后。 二是优渥的科举制度主导下的及第热,“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娶老婆不着急啊。 当初岳飞曾已留心给他物色良家名淑,未及陡逢剧变,岳飞冤死。来到此世后,婚姻事情似乎可以自己做主了,但高岳不愿流连花间寻欢作乐,且没有遇见心仪之人,又不愿草草将就,还抱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态度,导致如今已年过十八,仍是单身初哥一个。 还有一层上,高岳家教严谨,持身端正。在婚姻一事上,他抱着要么不纳,纳就厮守一生、不负佳人的态度。他见阿池固然是秀色可餐,美丽大方,对她的印象也是很不错,但是这偶然相遇根底不知,若是慢慢相处倒没问题,只是突然间便可能要他接纳对方为伴侣,太过于仓促,高岳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十来只眼睛盯过来,高岳窘迫,结结巴巴道:“什么信物……” 那胖女见高岳仍有些浑浑噩噩似的,倒有些不耐烦起来,“哎我说你,光知道收镯子,总要拿个什么东西给阿池吧?”她一面叫道,一面已经探出手来,便打算自己动手在高岳身上摸索一番。 见胖女的手直直便往自己胸前和腰间摸来,高岳骇了一跳,下意识便后退两步躲避,口中只道:“不可如此,我也没有什么信物。” 孰料他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闻言色变。那几名叽喳不停的女同伴也不笑了,直眉楞眼的瞪着他,胖女更是当即勃然大怒道:“爱虚荣就不是好货,原来果然是个无赖东西,怎么,想戏耍咱们良家女子?瞎了你的狗眼!” 原来,当地风俗,氐人年轻男女,若是看上了谁,便可以送一件信物,对方若是同意,便当面收下,回赠信物,两人便可以算是正当相处男女朋友了。待到正式成婚后,再交换回来。若是不愿意或者已然婚配,也不要紧,当面婉拒不收信物便是,如此对方便会自动离去,也不会有人来怪罪。
但若是当面收下了对方的信物,这表示愿意与对方有进一步接触。但却不愿意回赠,便是对人一种极大的无礼和侮辱。尤其是男子收了女方的镯子,却无一物赠与,乃是等同当面轻薄调戏,这样的行为,所有人都会唾弃,便是青楼女子也甚为不屑。 高岳收了阿池的镯子,却没有信物回赠,当时便被人认为是寻花问柳的无耻之徒。胖女翻眉瞪眼,当时便一把夺过阿池的手镯,就要冲过来发作。阿池赶忙拦住了她,面色苍白低声道:“阿姐,算了,咱们走吧,怪不得旁人,是我自己唐突,作践了自己。” 她一面颤着声说,一面流下泪来。那泪水泊泊地在俊秀的面颊上流淌,使人不忍直视。 几名氐女怒目而视,气忿忿瞪了高岳几眼,扶着阿池转身就走。 见阿池泪眼朦胧,高岳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知道自己的举动招来了巨大的误会,情不自禁忙追上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为什么还要收镯子?再敢过来,我抓烂你那骗人的小白脸,滚!”胖女在地上狠狠啐了几口,连声喝骂,那神态仿佛一只发怒的母狮。 几名氐女簇拥着阿池,决然而去。高岳站住了脚,怔怔地望着,手中还留着那镯子残留的少女体温,他握紧了拳头,一阵怅然懊恼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间。 空气也似乎变得淡薄了些,总是吸不过气来。高岳再也没有心情转悠,转身慢慢地往回走,街头巷尾的喧闹声,变得越来越刺耳,他心头一阵烦怒,却又理不清个所以然来。 几名氐女连拉带拽拥着阿池走远,阿池咬了咬唇,有些疑惑又有些倔强道:“我看他……当初救人时候心肠那样好,不应该会是那种无赖之徒,我们怕是误会他了?” 胖女没好气道:“怎么误会。正经人家哪有收人信物却不回赠的,哎,你不要插话,我晓得你要说他是个汉人对不对?” 胖女扯住阿池,便往南街走,边走边道,“就算汉人不懂规矩,后来我不是告诉他了吗,为什么他还是推三阻四不肯给你?阿池呀,阿姐是过来人,我告诉你,男人哪有什么好东西,尤其是那些长得好看的男人,最不可相信,你一不小心就会吃大亏,听阿姐的没有错,咱们回头用心给你挑一户好人家。” 阿池被胖女拽着胳膊往回直走,身后几名同伴也七嘴八舌的议论。阿池却没有听进多少,她无言地低着头,美目中尽是迷惑的酸楚之色,心中惆怅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