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多事之秋(3)
晨间被啁啾鸟雀声吵醒,偏头一瞧,门边杌子上竟坐了个丫鬟,两手托腮,隔着纱帘也不知是睡是醒——轻将帘子撩起一角,却见那丫鬟还阖目睡着,细绢衫裙,模样很是标致白净,脚边搁着香炉,并一把月桂图样的菱花团扇——衣饰倒也罢了,单看那缂丝扇子便知值许多银钱,就这么被随手搁在地下。 料定是肃家的体面丫鬟,阿七懒怠多想——只是明明昨夜那些丫鬟仆妇们已尽数被撵了回去,为何这个还敢不走? 正自纳闷,披衣坐起,那丫头睡得也轻,听着动静立时醒了,起身走来行礼,“婢子宛秋,见过公子——” 阿七见她带着怯,便尽量和颜悦色的问她:“昨晚让你们回去,你为何没走?” 那宛秋低头细声道:“回公子,婢子不是国公府上的人,故而昨日公子叫她们回去,婢子并不敢走。” 阿七叹一口气,下地披了外袍穿上,“不是也罢,哪儿来哪儿去吧。”说着又自去妆台上找梳子梳头。 宛秋亦步亦趋跟在阿七身后,“回公子,婢子是从京中来的,原是卞家府上自小服侍允四爷的。。。。。。” “什么?”阿七讶道,回过身细打量一眼,望去应比自己还稍大些,“卞四的人?那我就更不能要了。”见她凄凄婉婉满目委屈的模样,少不得又道:“罢了罢了我自去同他讲。” 于是收拾妥当推门出去。游廊那头坐着个哈欠连天的小厮,听见门扇响,也是立马奔上前,一脸谄笑,“爷,您起了?”又极殷勤的替她打扇,“我们爷吩咐了,山里头蚊子忒多!要是他们肃家送来的香不好使,咱还有自个儿带来的上用的——” “行了行了!”阿七眉头上拧出个川字,手中折扇挡开栓儿的扇子,“卞四人呢?” “爷,昨儿不是您说不叫我们爷跟着么,我们爷不敢有违,夜里就过茶园歇息去了,可巧今日肃家吴家几位公子也在,那几位原也是早就约好了的——要不这么着,小的再去给您把我们爷接来?” 阿七本就带着三分下床气,此时暗道,好你个卞四,非要我去肃家茶园见那些女眷不成?回想上年在碧芷园,不知因何被猜中了身份,潘家女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嫌恶面色犹在眼前,想必她们如今也是一样的心思——不禁有些头疼,于是斜眼瞪着笑成一朵花似的栓儿,“不必了,我自去找他!” 本以为她能回屋换上女装,却哪知袍摆一撩拔腿便朝外走,栓儿赶忙拦下,“爷,您这事先也没个说法儿。。。。。。就,就这么去了?” “咦,不这么去怎么去?还要先递帖子不成?爷就这么去!” 栓儿暗地里叫苦,佯装张罗轿子,正要偷偷使人去给卞四通风报信,不料却被阿七一把揪住,“慧山上运茶的马车都能跑,备什么敞轿?牵马来!” 。。。。。。待她一身束腰箭袖下马站定在卞四跟前,对方却是茶白广袖,玉冠深衣,口中失笑:“小公子不知京中时兴什么头面衫裙也倒罢了,穿成这样,今儿可没人带你打围。” 阿七便回敬他:“瞧着卞兄的打扮,难不成竟是雅集,却不知评诗呢还是赏画儿?” “叫云兄见笑了,”卞四哈哈大笑,“今日只鉴茶!云兄,请——” 于是跟卞四进来园子——说是茶园,实则却亦是肃家一间别院。一路而来景致怡人自不必说,阿七心浮气躁的也实在无心赏园,又听卞四在旁絮絮讲这园中的妙处,终是忍不住打断他,“小弟人虽粗鄙,却也在陵南住惯了的,卞兄不必再讲了!” 卞四笑着连连称是,话音一转,“既如此,小公子若不愿品茶,就在这东苑内走走?只不可走远了。对了,此园向北连着慧山最好的一片梅林,更有百余株‘朱乔’,可惜未在花期。”说着便将阿七引至一处凉亭,备好茶点鲜果,又命园内小厮们好生照看,自去不提。 阿七先是吃了几块点心,再将几名小厮暗暗打量一番,问内中一个,“方才卞公子说此处是东苑,西边还有一个园子?”
那人回是。阿七便料定女眷们平素在那处园内住着,加之今日又有男宾,断不会叫自己撞见。想起方才卞四所说的“朱乔”,心内一动,索性叫他引路,只说要去看梅。 再如何名贵的梅树,过了花期也乏善可陈,好在还有些轩榭亭台点缀——立在道口四下望望,却见林中几间白墙黛瓦的小小屋舍,更有山溪绕屋而过——遥遥一指,“那一处也是你们的么?” 小厮回说那原是他们府上一位西席暂居之处,如今已辞了馆。 阿七道:“瞧着倒十分的雅致。”便一径走了过去。 本以为无人居住,不想却有位年轻妇人走来应门。阿七同这妇人一照面,似也没了兴致,对几个小厮道:“我只讨口茶,你们且在外头等我一等。”说着果真在门檐下等那妇人重又端了一盏茶出来,接在手中闻一闻,再将盅盖撇撇浮叶,却不入口,转而笑对那妇人道:“还是你家的茶香。却不知这茶叫什么名字呢?” 只听妇人说道:“不知叫什么,开春时屋后头老茶树上摘的。公子若想瞧瞧,不妨就去瞧瞧。” “不必了。”阿七笑将茶盅递还给妇人,“再瞧也还是那老树罢了。” 原路折回去,亭中却坐了旁的人。本要另寻去处,忽听那人高声道:“云公子——” 回转身淡淡望着来人,壮硕身形将一袭深衣衬的有些怪异——看来今日注定要遇着许多看似不相干的人——含笑道:“九殿下。” 对方大笑,“素未谋面,云公子却能认出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