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回宫
“怎么会这么问。你可是本王见过最好的人。” 千下的语气温柔而坚定,伤狂甚至都能在脑海中想到他说话时带着的宠溺的微笑,他气息一沉,幽幽道:“可世人却看不到。” “你怎会在乎这个。” 伤狂一颤,是啊,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乎旁人的看法了?自小不就活在别人的轻蔑之中吗?在嵇康皇宫里他贵为十一皇子却空有虚名,活得比之下人也不过只是多了个侍从。 从小耳边就充满了或明或暗的讽刺声和讥笑声,不是早已习惯了吗?不是早已不在乎了吗?难道是被宠爱的太多,已经听不得那样的话了? 不,那时的自己了无牵挂,可如今,自己的心里却有了必须要守护的人啊!他们怎么可以因为自己而被牵连诋毁。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千下的追问让伤狂又想起在街上听起的话,想起那店家呼了他的名号后满街怪异的眼神,他刚有些平静的心再次波涛汹涌,“没……” 话刚一出,那哽咽声就随之而至,伤狂立时没再发出声来。 一阵沉默。 “你还是听见那流言了?” 伤狂瞪大了眼睛,“怎、怎么……你知道?” “果然。”千下一声苦笑,略带苦涩的语气,像是自言自语,“早该知道不会那么侥幸地避过去,还是被你听去了。” “他们那么说你你难道不介意么?”伤狂忧心地问着。 千下自嘲般轻笑一声,“介意?介意能改变什么?世人如何议论,本王都不在乎,因为你了解。足矣。” 伤狂心里的最深处一直笼着的阵阵阴霾中顿时照进一道光束,让他仿佛看清了什么。 “是啊,我了解、我了解……你一直都……”伤狂垂下眼睑,“虽然你心里喜悦我,可从不曾越雷池一步。我都明白……” 千下的影儿轻轻一晃,似是被说中了心事,他沉沉叹息一声,“何必说呢。你我相互懂得,这就够了。” “千下……” 伤狂急于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千下的心。自己明明一直都了解他的心意,也对他百般青睐,可是却无法就这样接受他。或许,或许没有帝君自己可以全心全意爱他,可……哪里有或许呢。 “不用解释。”千下适时的打断他,“本王都明白。你心里有本王,不然也不会问本王是否介意那流言……只是本王也知道,你更担心的还是帝君的名声。” 听千下提起帝君,伤狂只能沉默——他确实念着帝君更深。 “你对本王,和帝君是不同的,本王感受得到。”淡淡地语气之后是一道温柔的笑声,“不过即使如此,本王已经很知足了。” “千下,我……”伤狂伸出手,仿佛要拂过那影儿,但探手只是碰到冰冷的空气。他和千下还是有那么远那么远的距离。 “云狂。” 千下飞快地唤出他的名字打断他。 伤狂缄默了。 “不要对本王说违心的话。你的心意本王明白,所以,不要解释。”千下恢复了往日的语气,“虽然你没告诉本王你和帝君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本王知道,不管你做了什么都绝不是你的本意,你的心从不曾背叛过帝君。本王明白,帝君也会明白。” 是么…… 伤狂垂下了眼帘,想着那雨夜的种种,他只是无声的笑了,不自信地摇摇头。 “本王杀了许多的人,可只有你懂得,本王不是真的想做那些事……你安慰本王,让本王不必理会过去,只要尽力去做好未来的事,不让以后的自己再为这样的事后悔。 是你教本王尝试控制自己的力量,你告诉本王,只要愿意去尝试,很多事都可以做到。本王学会了,也是时候到你尝试了。” 千下沉默了,久久,伤狂吸了口气,“不一样……” “怎地不一样。”似是一直在等伤狂的回应,伤狂话一出口他就马上接了话,“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帝君名声有损,他心里爱你,你虽然犯了错他却不是将你留在宫里禁锢你,而是放你走,自然你不主动回去,他也不敢来寻你。只有你能挽救你们的感情……” 伤狂不知道千下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他只是想,如果是自己劝帝君去和别人相处——那样的苦涩、那样的痛——明明不愿意,却还是说那样的话。 “千下。”伤狂打断了他。 “嗯。” 伤狂眼神游离了一晃,顿了顿,“谢谢你……” 又是一阵沉默,伤狂倚在床边神色涣散地想了半晌,忽然,他起身跪在地上,也不管千下是否看得见,嘭嘭嘭连扣三个响头,伏在地上,说:“千下,我伤狂今生对不起你,若有来世,我必报你。” “云狂!” 千下听话中有话心感不好,恐伤狂想不开,立时冲了进来,只是空荡荡的屋里哪还有伤狂的影子。 千下一刻悬着的心立时放下了,原来他不是自杀,他只是回他该去的地方。一念至此,千下的心却又觉得空落落起来,明明是自己劝他走,可真走了,却是连呼吸都在痛。 一路疾驰的伤狂再也顾不得眼中的泪花,他从千下那里学来的轻功却原来是用着寻帝君。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若是不迈出这一步,无疑只是把三个人都圈在笼里相互折磨。 他太急于逃脱了。 他想,无论回宫后是如何,他都绝不再离开帝君了。纵然帝君怪他,他也只会用时间来告诉帝君,自己的心里从未背叛过他。过去的已经过去,自己明明心里只有他,又是他的妃,有何理由不回去? 千下都明白,帝君怎会不知他的心意? 心心念念都是帝君,伤狂一刻也未有停留,他的功力突飞猛进,连千下都为他的天赋咂舌,飞跃北禁城的城墙对他来说再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想也不想地就脚尖轻点,凌空跃过了墙直奔御书房的方向去。 他太熟悉这宫里的一切,他自己都为这样的熟悉心痛。明明舍不得,却迟迟没敢回来。到底在怕什么?
那件事…… 伤狂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终于停在了树上,伫立着,瞧着远处御书房的屋脊。要怎么解释? 自己离开了这么久,帝君是怎么和人说他的?贸然出现,会不会驳了帝君的君威?他是不是想见自己,会不会听自己的解释……就算他想听,自己又怎么解释?那么做明明是为了帝君和千下,可无论出于什么,那样的举动都太…… 不,来都来了,这样忸怩算什么…… 伤狂脚比心快,身子已然在心里决定之前站在了通往御书房的路上,他怕自己想太多到最后又不了了之。 走近、走近。 还是那般清冷,巍峨的宫殿外一个人也不曾见。 伤狂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帝君了,他是否还是一个人坐在房里批着奏章?是否还是总淡淡地对币元说“你泡茶的手艺有待长进”?是否还是倦了就偎在靠背上轻轻地小憩? 帝君的眉目在伤狂的脑海中渐渐地清晰起来。他抬头看了看日头,这个时候帝君早朝已经下了。 定了定心神,他停在了御书房的门前。鼓足了勇气,抬手就要推门进去,却在这时他的心颤栗了——门锁了! 他的脑海里想过千万个与帝君重逢的场景,却万万没算到他熟悉的地方已经上了锁,已经不是他所了解的那样。 那么帝君的心,是否也和这御书房一样将他拒之门外? 伤狂鼓起的勇气迅速散去,一下子没了气力。 “果然还是不该来么……”伤狂自嘲地笑了。为什么锁御书房?这里是自己和帝君回忆最多的地方,朝夕相伴,他不想见自己,就连这房子也不想再看了…… 他果然厌恶自己已到了这个地步。 伤狂脚若灌铅般沉重地沿着来路走着,身子摇摇晃晃,忽地驻足,抬头一望无尽的宫阙楼阁,茫茫然,哪里是他伤狂的地方。 心脏处传来的揪痛让他不得不找个角落蜷缩起身子,他想,许是靠着御书房死了也算没白来一场。生是北禁城的人,死是北禁城的鬼…… “呵。”伤狂凄然一笑,他竟是忽然记起幼年在冷宫里的日子。那时丽妃娘娘不也这般么? 时日飞转,月已爬上了树梢,伤狂还靠在御书房的墙角无所事事。寒风拂过他的身子,他也不再费心用真气护体,任那凛冽的风扫过他瘦弱的身体,那寒气如蛆附骨,快要将他蚕食。 饥寒交迫,他的意识已然模糊。一会儿自己是在冷宫,一会儿又到了山间躲避野兽寻着食物,一会儿又是接到圣旨让他去疆北,好像一直都忙忙碌碌,悲悲惨惨。 他苦涩地回味着自己残缺凋零的人生,恍惚间好像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听见那沁入心底的呼唤,只是他太累了,再也睁不开眼睛,也许要死了,真的不想再受这些苦了,娘亲,你带我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