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 喂药
她保持着僵坐的姿态良久,一言不发,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台子,鼻子发酸。 原来他是这么活下来的。 和七姐换了身份,充入乐籍,被老鸨将错就错当成女子调教,学习歌舞,供前来万紫千红的看客们观赏。 无怪乎,他举手投足间自有千般万种风情,就连流转的目光里,也带着似火的妖娆。 无怪乎,从第一次遇见他至今,他身上都包裹着一股浓郁的胭脂香,不是因为除不去,而是因为……已经习惯了。 无怪乎,他从来都是一席红衣,因为他的七姐喜欢穿红色的衣服,还同他约定——游戏结束了,就带他回家。 可是,他的家,又在哪里呢? 沈倾欢沉默了。 身边坐着的梅子墨不知何时已经牵过了她的手,本来就泛着凉意的指尖,这时候更是冷如心扉。她一个看客都能被这些画面所震撼,那么,对于他来说,犹如再一次经历了一遍这些痛苦,又该是怎样一种煎熬? “这就是我的过往,我的人生。”梅子墨转过头来,看着沈倾欢,收敛了他一贯放荡不羁的笑容,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少有的郑重:“虽然不堪,虽然痛苦,但这些都是打在我身上的烙印,我想跟你分享。” 我想跟你分享。 如此简单而已。 沈倾欢不是一块木头,要说没有动容是不可能的,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内心,喜欢的,装下的,是另外一个人,而对于眼前这个将珍贵的心意捧出的男子,她也只有感动,有心疼。有为命运对他曾经所遭遇的诸多的不公而愤愤。 她能理解他的人生,能理解他残暴狠辣性子的由来,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认可他。 即使自己是一个被命运捉弄伤害的遍体鳞伤的人,也不能以此为由毫无顾忌的枉顾玩弄其他人的性命。那些在他稍稍一个烟波流转便成了刀下亡魂的宫女侍卫。以及更多的无辜的生命。 三观不同,不敢苟合。 更何况,她和他之间,很大的可能隔着素素和秦修业的死。 她和他,注定不是一个平行面的人。 梅子墨拉着她站起来。见她垂眸,并不作答,也不恼,双手一张,将她用力的揽在了怀里,他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这时候,低头,抵在她耳畔,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有没有一点点被打动。愿意留下来?” 心底有些触动,仿似心口似最柔软的位置被投入了一小块石子,一圈圈的涟漪,就这么化了开来,但她知道,那只是动容和感动,并不是心动。她有自己的坚持和执念,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余生,看沧海月明、潮起潮落。 那个人,不是他。 脑子里滚过的话。在唇边又停留了好久,虽然觉得有些残忍,沈倾欢却还是如实的说了出来:“对不起。” “对不起?”被梅子墨扣住身子,被迫被他抱着。脑袋正扣他胸口,听到他复数了这三个字,随后沈倾欢脸颊紧贴着的胸口一阵起伏,耳畔便响起了梅子墨带着压抑的苦笑:“对不起有用吗?对不起能让你的身心都留下来吗?即使你在这里,心里却还是想着他?楚国那位病怏怏的太子?” 沈倾欢抬手用力的推开他,并不否认这句话。但看梅子墨的神情,隐约觉得不妥,“本来,嫁娶就是两情相悦的事情,我喜欢谁,是我的自由,抛开其他,诚然你帮助过我,也救下了我和他于危难之中,但恩情和爱情并不能等同。” 被推开了的梅子墨顺势滑坐在椅子上,抬眸看着沈倾欢,如美狐一般算计的眸子里一抹嘲弄的笑意划过:“你还可以再绝情一点的。” 不明白他这表情到底是个什么含义,沈倾欢还未细想,却听他又道:“不过不是对我,是对他。” 咯噔! 一颗心就似是被人提到了高出狠狠的抛了下来,沈倾欢顿时觉得脚下的步子都有些不稳,梅子墨不会口出狂言,但这表情和这句话是代表着他要对他做什么?还是已经做了什么? 似是很满意沈倾欢这个表情,梅子墨站起身来,弯下腰,凑近了沈倾欢的脸颊些许,他那张绝世妖娆的脸贴着沈倾欢极尽的距离,让沈倾欢很不适应的往后退了又退。 而他则步步逼近。 她退一步,他便上前一步,身后就是墙,再无可退,沈倾欢冷着目光,停下了步子。 “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心上人,这时候正在距离燕都不过数百公里率军同燕军交战呢?”梅子墨的眸子紧紧的锁定着沈倾欢的目光,在看到她听到这一消息眸色一松,露出一抹轻松和欣喜,但旋即又被紧张和担忧取代的时候,梅子墨的眸子也染上了一层寒意。 “你果然很高兴,高兴他来救你,是,他是为你而来,但也要问过我,肯不肯放手。” 他的手蓦地搭上了她的肩,身上一沉,一股内力就自肩头传下来,沈倾欢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当即已经下意识的运功抵挡,面上却也不肯输了分毫,冷冷道:“你想要干什么?” 梅子墨一手搭在沈倾欢肩上,另外一只手对身后招了招,旋即从走廊处走来一家丁装扮的中年男子,手上还端着一碗老远都能闻到腥味的药汁。 “不想干什么,只不过是想让他也尝尝被喜欢的人拒绝的滋味,”梅子墨说话间,那中年男子手中的药碗就已经放到了她的唇边。 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绝对不能喝! 再顾不得其他,沈倾欢已经将自己平生所学的全部内力都释放了出来,但却还是被梅子墨强大的功力禁锢的无法动弹。 到底,她是个半路出家修炼内力的,虽然已算不错,但却也比不上这人自幼开始习练的更醇厚强大,她全力挣脱也逃不掉,而且梅子墨身边的中年男子亦是个高手,得了梅子墨的眼神示意。当即也探手放在了她的另一边肩膀上。 两人强行的压制住了她体内的内力,而她所能做的,也只有死命抵着牙关不开口,但这却也只是徒劳。在梅子墨毫不客气,另一只手猛的扣住她的咽喉,条件反射的一张口,中年男子看准时机,就将一碗药。毫不怜惜的,悉数给她灌了下去。 被强行灌下药汁的滋味是极其难受的,再加上这时候身子还被钳制住,沈倾欢只觉得自己眼耳口鼻胸腔,四处都有这药汁溢了出来,那种恶心的腥味将她整个人都生吞了下去。 一直看到被成功灌了下去,梅子墨和那中年男子才松了手。 一得了自由,沈倾欢连忙用手去扣嗓子,想要吐出来,哪怕已经是如此恶心。哪怕胃里已经翻江倒海,却还是零星半点也吐不出来。 而一旁的梅子墨悠然的看着她一系列动作,笑的花枝乱颤,“不用白费力气了,这药入喉即化入肺腑。” 已经是徒劳,沈倾欢也很快的恢复了镇定,她一把将脸上的眼睛里的还有鼻子上的到处残留的药汁一把擦干净,站好身子,冷冷问:“你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 梅子墨一抬手,便钳住了她的下巴。让她被迫抬头看着他,细腻如绸的指尖在她光洁如玉的肌肤上摩挲着,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也没什么。只不过会让人很快的失去意识,等再度醒来,就已经丧失所有记忆的药,千日醉。” 千日醉。 沈倾欢心头一惊,这名字她有印象,曾经听到苏晓提起过。药效就正如梅子墨所说,让人失忆,从医学的角度上讲,是一种伤害人大脑记忆细胞,破坏神经系统一类的药剂,药效很猛,而且还有很大的副作用,而这副作用和会留下的后遗症当时苏晓有说过,自己却并未记得那么清楚。 梅子墨居然给自己服下这无异于毒物的药。沈倾欢抬手,恶狠狠的拍掉梅子墨的手,想说什么,这时候却感觉到喉头一股腥甜涌了出来,不等她细想,若她失忆了梅子墨会怎么对她,脑袋里已经轰鸣一片,意识也逐渐的模糊了起来。 看着她软软的倒了下去,梅子墨抬手揽过她腰际,将已经昏迷中的她打横抱了起来。
“相爷,这几日,小姐的记忆会出现混乱,我等下再开一剂安神的药,以免她醒过来闹,等五日过后,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不过……”中年男子见梅子墨抱着沈倾欢要下楼,忙追了上来,补充道:“这药对身体损伤太过,若有不慎,还有可能会导致服用者永生痴傻……” “嗯,我知道。”一贯脸上挂着媚笑的梅子墨这时候却是面无表情,他低头看着嘴角挂着一缕血丝,昏迷中依然露出痛苦挣扎神情的沈倾欢道:“即便是她傻了,也只能是我的人。” 能留她在身边,他不介意采用任何手段,哪怕是以伤害她为代价。 ************** 沈倾欢再次醒来,已经是第六天早上了。 夜间落了雪,这时候推窗看出去,只见到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房顶上,树枝上,院子里的各个角落里,再没有一丁点儿白色以外的颜色。 她站在窗前,感受着自外间扑面而来的冷风,那种透入肺腑的凉意,只让她觉得一切陌生且新鲜。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伴随着一众丫鬟们跪地请安的声音,一阵不同于这清冷气息胭脂味自外间传来。 沈倾欢回眸,正见有人身着一袭淡紫色华服,踏雪自外院而来,容颜若姣姣春花,比女子都要秀美。 她愣愣的,有些陌生的看着他,偏头问道:“你是谁?” 闻言,来人的步子明显一顿,那绝色容颜上,浮现出一抹错愕,但眼底里的惊喜却没有逃过沈倾欢的眸子。 也只是稍稍停顿了步子,他便大步走近她,宛转着流光韶华的眸子里写满了深情,看着她道:“我是你的未婚夫君,你大病初愈,不记得了吗?” “那我又是谁?” 见沈倾欢有些痴痴呆呆的看着他,仿似脑袋里被人装了一桶浆糊,梅子墨温柔的牵起她的手,将她拉离吹着凉风的窗台,走到隔间的软榻上坐下,柔声道:“你是我青梅竹马自幼定亲的女子,绾绾。” “我叫绾绾?”沈倾欢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又露出有些颓废的表情,道:“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梅子墨接过丫鬟捧上来的银耳燕窝粥,放在唇边细细的吹凉,这才递到沈倾欢嘴边,宽慰道:“我不是说你才大病初愈吗,所以很多事不记得了很正常,三日后,我们完婚,大夫说,这样冲冲喜,对你的病情也很有帮助。” 沈倾欢木木的将梅子墨喂给她的粥咽下,看着梅子墨的表情里,仍旧带着几分戒备:“那我的家人呢?” “你父母早些年已经去了,只有一个哥哥,在……前几日战死了……”说到这里,梅子墨的语气里已经加上了几分心疼和哽咽。 听的沈倾欢心头一动,刚刚还有些呆愣木木的神情里,也多了几分痛意和紧张,她一手拽住梅子墨的衣角,追问道:“我的哥哥……战死了……?” “是的,你本来就身子不好,得了这个消息便昏迷了过去,好在老天爷开眼,让你重新回到了我身边。”梅子墨笑着,嘴角上还绽放出一抹幸福的笑意。 “那……他的灵位呢?葬在哪里?我想去祭拜。” “我怕你伤心,已经将他的后事办了,现在天气不好,而且你身子太弱,等再好些了,我带你去。” 沈倾欢闻言,乖顺的点了点头,复又想起一事来,“现在有战事?我哥哥是和何人交战而死的?” 梅子墨的目光在淡淡的扫过她嘴角残留着米粒时候,下意识的抬起手指,温柔的替她揩去,在看到她带着等待和恨意的眸子时候,他的目光也冷了冷,良久才缓缓答道:“楚国,秦辰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