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床⑦
虽然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这里再强调一边也无妨。所谓的人心,是非常脆弱的东西。 这并不是在说人类的内心是纤细的,恰恰相反,人类的内心极为坚韧。如果没有在获得理智的同时拥有这份坚韧,人类根本不可能成为万物的灵长。 这里的脆弱的真意在于,人心的不稳定性。 人心不是随时可能熄灭的火,而是始终都在大幅度摇曳的光。有的时候,它会向着非常不可思议的方向倾斜。 而更为麻烦甚至可恶的地方在于,人心的坚韧性在这时反而是更加不可动摇的。 比方说,宁可相信骗子也不去相信子女,甚至在子女想要报警时以死相逼拼命阻止的女人。无论从理性上还是从感性上,都无法去理解这种不可动摇性究竟建立在多么奇怪的基础上。 然而向着这一端摇曳的人心,却在一个少女凛然响彻的信息之歌下戛然而止。 信息的本质在于使不确定的东西确定化,因此就连“有人看见了自己,只是举起手来打了个招呼,只是平凡无异地站在最普通的场所。”这种最普通的句子中,也蕴含着类似的信息。 以信息的传递与转译而论,这一点其实并不单纯。因为信息传递的本质,在于在一另一端近似或者完整地复制这边的信息。然而哪怕仅此字面的意思去理解这一点,也是颇为让人困扰的事。 当然,信息本身已经被整理得非常单纯。它具备最小的量度,具备单位,具备物理量,具备所有物理化的条件。因此,它确确实实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物理概念。 不单纯的仅仅只有一点,那就是“物理”本身。或者说得更正确一些,是量子物理本身。 正因为信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物理概念,因此信息的本身也遵循最基本的物理定律。比如说:信息本身是熵,遵守热力学第二定律;或者,是量子力学根基的不确定性原理。 事实上,此时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正是后者的作用。 信息量的最小单位是“比特”,也既是说,0或者1,一个单位(顺带一提“比特”这个名字也来源于此),状态唯一,这是经典信息量的概念。问题是,正如所有人所知道那样,在物理上每一个“经典”名词的背后,都存在另一个反常识的状态,比特也是如此。 量子比特(qbit),在数学上表述为二维复向量空间中的向量,的状态可以落在0和1之外,呈现线性叠加,即与粒子物理学中“叠加态”的概念相同。它可以表现为复数。 同理,如果将量子比特传输出去,传输方收到的也不仅仅只简单的比特,而是呈现叠加态的量子比特。这就是“春上”此时所展现出的现象的实体。 如果解释得太多,未免会让人感到混乱。以最简单的方式来说明的话,我们日常司空见惯的一切,其实都是信息构成的。全部,都可以被翻译成0和1的比特的形式。 “春上”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将可观测的信息中的冗余,用量子传输的方式以量子比特替换,并通过观测使其叠加态退相干,最终将“不确定”确定下来。 这并不是通常理解中的信息传输,但核心的“在另一端近似或者相同地复制这边的信息”这一点并未改变。唯一的问题仅仅只是,获取这一边的信息的时候实质上在进行观测,那会使得这一边的信息被破坏。换句话说,在另一端构建信息的同时,也是在破坏这一边的信息。这也就是所谓的“不可克隆定理”。 所以纵使学园都市最强的精神系也无法超越的精神感应的距离之壁,在“春上”的眼中并不是问题。因为两边不论相隔多远,信息也依然纠缠在一起。它们本身是一体的,并不存在彼此间隔多少距离的问题,这便是“纠缠态”的特性。 当然,弥漫在众人中的某种气氛的实体,隐藏于所有人思维中的阴影在“春上”看来也不是什么多大的问题。 只需要将它们代表的“信息”全部视为冗余传输出去,就可以了。不可克隆定律会发挥在这一边“破坏信息”的作用。 至于另一端? 那就实在太简单了。一串二进制代码代表的东西,一旦排序打乱后还是原来的东西吗? 就像是翻转万花筒,看到的图案就会变化一样。如果将图案视为信息(注:当然,图案确实是一种信息),就等于只是旋转一下万花筒,让从目镜中看到的景象发生变化。归根到底,无非就是万花筒内的碎片排列被“移动”了而已。 如果有人能真正理解这代表着什么的话,一定会为之感到战栗吧?如此简单地,轻易地改变着理应是世界基础的东西。 既不是毁灭,也不是创造。仅仅只是移动和传输,以信息论最基础的理念去传输一些信息。每一个人都做过相同的事,无论是向人喊话还是动笔写信,无论是手机短信还是电子邮件。只要是生活在社会中的人,就一定曾经做过理论上完全相同的事。 这便是春上衿衣这位少女本身所掌握着的东西。极为难以分类,考虑到精神感应本身也是一种信息传递的方式,说是精神感应倒也未尝不可。不过在其内在,显然是远远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过遥远了。 哪怕理论上完全相同,真正向着这个方向走到这样的程度也是足以让人毛骨悚然了。 理解的人一个都没有,哪怕是拥有足以理解这一切的知识的穹乃也不例外。这部分的信息并未完整地传达给她,仅靠知识不足以推断出其中的因果。然而另一方面,超常识的现象本身确实准确无误地传达到了。 那些金属、岩石、木材,甚至电线、轮胎,船锚、汽车、油轮的船首、齿轮、发条……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乱七八糟的,不可描述的东西来自于那里什么的;还有此时的“春上”并不是同一个人什么的。 (——嗯?) 好像突然之间,有一个奇怪的念头钻了进来。 控制自己的内心是很难的,倒不如说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内心的人才是真正的异常者。要说春上内心中还有另一面在这种危机的时刻被表现出来了的话,其实也不是什么太过于值得在意的事。 可这个念头却完全不同,那是真正意义上“不是同一个人”,那种字面上的意思。 明明外表没有什么变化,气质上也没有诸如突然“变得凛然而冷澈”之类小说中才有的情况发生。无论怎么看,都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同。但就是觉得,那不是同一个人。 而且还非常莫名地,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 突然间有什么液体洒落到了她的脸上,本能地伸手想要擦拭,手肘处却传来剧烈的痛楚。因为突发而至的情况变化得太过迅速,以至于甚至连手臂脱臼这件事都被忘记了。可是当低下头检查手肘的时候,却发现了问题。
以白色作为主基调色的浴衣上,如花朵般沾染了鲜红的液滴。 “衿……衣?” 如同她的名字一般挥洒的衣衿状不可视之翼的片段,如被任意裁断的云层般片片剥离,和混杂其中的血花一起洒落在这半边的平台之上。片段没有人能够看见,可那血滴散成的花朵,洒落在衣服上时却是如此的清晰可见。 “衿衣!” 和先前没有掌握情况的困惑不同,这一次的呼喊,穹乃的声音里非常明显地带上了惊慌失措的成分。 在她的视线中,略微处于他们头顶的漂浮位置的春上做了一个极不显眼地吞咽动作,然后猛地将眼睛睁大了。 呯! 最后的一根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支柱笔直地从崖体下方伸出,将被凌空架起的另一半平台上的那几根支柱全部在同一个点上串联起来,整个面的最后一个三角支撑点,将这一半平台彻底地固定在了陡峭的崖壁上。 如此一来,就万无一失了——虽然没有说,但给人以这样感觉的春上衿衣的身体,向着一侧倾倒了下去。 “衿衣!” 第三次的呼喊伴随着实际的行动,虽然是从空中落下,但这个位置应该没问题。这么迅速估算后的行动,却因为手肘的疼痛稍稍慢了一步。 在那短暂的片刻中,白井黑子徒然地出现在半空中,抱住春上的身体后再一次发动瞬间移动。在向上微修正位置后落在穹乃面前。 不知为何,穹乃觉得白井看向春上的眼神有些奇怪。 当然,看到刚才那样的场景,要想不产生疑惑肯定是不可能的。甚至就连穹乃本人,也多少对春上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力量感到一些不安和困惑。可白井此时的眼神,可不仅仅只是这样的东西。 如果要说那是什么的话,那应该是一种警惕。 虽然仅仅只是一闪而逝,而且掩盖得相当好,可穹乃还是觉察到了。 她不理解白井为什么会有那么一瞬间露出这样的眼神,不过也没有让她多想的时间。将春上小心地安放到地面上后,白井开始快速检查春上的生命体征。作为风纪委员,急救自然是一项他们的必修课。 “有些许出血情况,原因不明,不过不是太严重。呼吸稳定,体温正常,但心跳过快,血压……有点高。瞳孔……” 说到这里,白井突然停住了。 春上的瞳孔急剧地收缩,呈现出某种类似于吗啡中毒的征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紧急在脑内思考了片刻,白井果断地跳过了这一项。 这不是应该考虑的东西,至少现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