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热闹
沉睡了一整夜的小镇，在新的一天到来时，又如一个巨轮般开始运转。虽然天气确实恶劣，但还是有些人会为了生计而离开温暖或是依旧寒冷的屋子。这就是生活，做着一些不情愿的事去换取一些情愿得到的东西。 但这一天的镇子中人们的忙碌却不是为了生活的艰辛……这一天乃至日后很长一段时间，整个镇子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焰人与老人交战的地方。寒冰中裹着几个满头燃烧着火焰的人，这是对于他们平淡无味生活的一种调剂，而且是巨大的，无所适从，甚至是有些恐惧的调剂。 凌毅与陆灵宇起初看着满街的人还感到比较奇怪，依凌毅多次来到临崖镇的印象来看，镇子在这个时段热闹的地方无非是街边小贩的叫卖和周围小村落来置买东西的集市。并且像这样大雪漫天的冬季里，那种热闹要再晚一些。而现在在他眼前的却是，满街的人都向镇子西面跑或者走，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有，有些更是成群结队的一路攀谈着。除了这些步行的人，那些原本应该开档的老板也没有开始工作，而是叫了车夫架上马车也跟着人群向镇子西面驶去。 陆灵宇与凌毅不解的互相望了一眼，然后迷茫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是不明所以。正在这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向他们跑了过来，虽然来人身上穿着破旧的薄袄，但是脸上却红扑扑的，显然是一路奔跑过来的。 “快啊……到镇子西面……呼呼……”少年一路跑一路对着人们说，“冰块里包了一个……怪物……过去看……准保你们这辈子都没有见过……” 陆灵宇微微咧着嘴，脸上的疑惑更深了一层，而凌毅此时也没有多么明白，同样是满脸疑惑的眯着眼好似想着什么。 “去看看吧！”两人同时开口说道，对于这种一致，两者仿佛都有些尴尬，于是相视一笑，凌毅又接着说：“你猜会是怎样一种怪物？” 陆灵宇微笑着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最好是些新奇的，可别是那少年的小题大做。” 凌毅回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个少年，见那少年依旧逆着人群奔跑着，见人便还是说那些话，遇到有人询问的，他便停下步子，高调诉说着，常常用双手比划着夸张的动作，看着十分滑稽可笑，但不否认那些动作和语言确实有用，只几下便又有几人迫不及待的加入到了向西移动的人群中。 “人啊……唉！”凌毅叹了口气，也开始迈着步子向西走去。 陆灵宇听到这叹气只是看了凌毅一眼，并没有开口应话，也没有一丝表情变化。 “记得差不多七百多年前，大地上全是火焰，人们向东逃亡，一波一波的人倒下，一波又一波的人踩着那些尸骨继续拼了命的逃……这些人群的疯狂势头像极了那一次，只是地上没有尸骸，也没有什么火焰……”凌毅慢慢的说道，望着人群的眼神中是极其复杂的光彩，这时右肩重重的被撞了一下，是一个着蓝色纱裙的少女，身材窈窕，乌黑的长发上点缀着一些雪花，只一瞬间便混进了人群，并没有想着道歉。 “凌大哥说的是若谷之寻？”陆灵宇开口问到。 “若谷之寻？什么若谷之寻？”凌毅有些疑惑，他讲的只是自己在很久以前目睹的一件事情，他对于那件事情只有刚才那些概括，至于名字，他当时和现在都是没有兴趣命名的。 “凌大哥刚才说的和在下祖谱中所记载的一件事很是相似。那也是七百多年前，说是人们所作所为触怒了天神，上有流火下降，下有火浆自地面漫出，还有很多通体燃烧着火焰的巨兽肆虐，整个世界陷入一片火海之中。”陆灵宇顿了顿脸上依旧是那仿佛与生俱来的笑容，并且挂上了些自豪的神色，“当时人群中有一个传说，说一直向东可以到达湛蓝色的若谷海，在海中有一座悬浮着的城市，到了那里的人不但能够活下去，而且还可以过上比神仙还美的日子。” “哇！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故事，唬的像真的一样。”突然有一个人打断了陆灵宇的叙述。 陆灵宇这才发现自己与凌毅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跟着他们的步子走着。说话的人长相猥琐，满脸都是油污，青黄色的鼻涕马上就要流过上嘴唇。只见他伸出舌头阻挡住了那些鼻涕，并带着那些恶心的液体到了嘴中，好似十分回味的品尝了一番。待这一系列动作做完后，那人才又开口说道：“我们茶馆的先生都没有你这个段子，你是不是自己瞎编的！” “赖子，你爱听不听，没事干，滚滚滚！”另一个人开口骂道，满眼鄙视的看着那被称为赖子的人。 “就是！想听了跟着来，不想听，滚回你那狗窝去！还说书先生呢，你听过书么！” “他听过，他听过的……那些薄衫罩身，夜会情郎的故事，他还听的多呢……” “为什么？”其中一人开口问道。 刚才说话那人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先极为下流的笑了一笑才说：“情节简单，无非是门闩叩门的动作，吱吱呀呀的对白，他赖子对着门洞都可以对自己讲上一晚上！哈哈哈！” 众人都茫然的听着他的笑声，过了很久才笑出声来，都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凌毅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随后便加大步子向西走去。 陆灵宇却没什么过多的反应，依旧微笑着，看了看四周的几个俗人摇了摇头，然后跟上了凌毅的步伐。 凌毅待陆灵宇跟上后便开口说道：“你说的那些，确实和在下讲的极为相似。只是在下不知逃亡的人群中还有那样的传说。” “别走啊！公子……继续讲啊！” 陆灵宇刚想开口却又被呱噪的声音打断，无奈摇了摇头，然后重重的跺了跺右脚，接着右臂向后一挥，一道由雪凝聚起的屏障便出现在了他二人身后。“能够隔开一会这群呱噪的乌鸦了……” “我看不容易。”凌毅冷冷的说道，并示意陆灵宇向后看去。这时那些男人确实在身后不远处原地打转，但有一个身影却向他们走来。那是一个少女，身着粉色的纱衣，相貌却很模糊，大概是隔着风雪的缘故。她行走的速度非常快，眨眼间便从他二人身边经过，二人及时回头也只是看到那身影匆匆隐没在了人群中。 陆灵宇看着那女子消失的地方微微皱起了眉头，独自嘟囔着：“不该啊？困步结界，不该困不住她的啊！”他伸出手挠了挠头发，脑袋中都是疑问。 “喂！陆兄……”凌毅慢慢停下了步子，眯着眼看向了陆灵宇，“乌黑的长发落着白雪，这背影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哪里见过？”陆灵宇心中盘算着，只觉得最近与凌毅同时见到的女子不过慈姿与依雪，并且她二人哪里有乌黑的长发，都是近乎霜白的色彩，不用说落上雪花，即便是满是雪花，也分辨不出那是头发自身的颜色还是雪花点缀的色彩，于事他摇了摇头尴尬的笑着，“应该是没见过，或许是我没怎么注意。” “最好是没见过，在这样一个世道，见到的人越多越麻烦。”凌毅话语中悲观比这个季节的天气还要寒冷。 陆灵宇把目光投向了凌毅，看到了那张刻满沧桑的面容。要经历过多少痛苦的岁月，才能够成就那样一张脸啊！凌毅注意到了陆灵宇的眼神，苦涩的笑了笑，然后转变了语调问道：“那他们最后找到湛蓝色的若谷海了么？” “嗯？”对于凌毅快速转回的话题，陆灵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缓了一会才说道，“算是找到了吧！” “哦？”凌毅显然有些不解，找到便是找到，没找到便是没找到，何来一个这么勉强的“算是找到了”。但他也没有开口去问，一则他不是一个爱好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二来他也听出陆灵宇的语调有了些变化。而此刻的陆灵宇不但语调有了变化，好似有些难言之隐，就连面容上的表情也冷了许多，那丝固有的微笑也好似不见，眼神中也空洞异常，整个人也失去了灵性，走在人群中木呐的就像是一个僵尸。但这丝异样只在陆灵宇身上停留了一瞬，是任何人也不会发现的，也不会注意到的。 “正是在下的先辈找到了那个地方。”在凌毅认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的时候，陆灵宇突然又开口说道，“只是那个地方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美妙，甚至还有些残酷，就像传说中的地狱。”陆灵宇脸上挂上了苦笑，轻微的摇了摇了脑袋，那墨绿色的长发在白雪中轻轻的扬起好像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上面并没有一片雪花。 “传说总是能够让这世间最聪明的人上当，它往往都是一些人们内心深处最迫切接受的东西，就如传说中那些虚无缥缈的神一样，他们总是能够解万民疾苦。”凌毅脸上挂起了一丝冷笑，眼睛直直的看向前方，仿佛就要喷出火来。 陆灵宇扭过头看着凌毅的表情笑着说：“看样子，凌大哥不相信传说与神灵了？” “呵呵。”凌毅扭过头看着陆灵宇笑着点了点头，直截了当的说：“深恶痛绝。” 两人对视了一会后，同时大笑起来：“哈哈哈！” 陆灵宇虽然笑着，脑袋中却展开了一副古老的画卷。 墨绿色的大海中央有一座悬浮着的城市，城市的下方漂浮着数以万计的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在那些尸体中间，有一种相貌丑陋牙尖嘴利的生物正在啃食着尸体。 这便是族谱中关于祖先找到若谷城的记载。只有一副画，没有任何文字。 他记得最早的时候，族谱中的这幅画还是母亲让他看的。他还记得母亲当时对他说：“若谷城是海神的居所，没有人可以抵达那里。但我的小灵儿不是一般人，一定会抵达若谷的。如果将来有一天，mama离开了，小灵儿一定要去那里找我，mama会一直在那里等着你的。”他想到这里，眼中突然闪出了一道灵光，身上也打了个激灵，他又想起了母亲跳入若谷海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虽然他无论是现实中还是梦境里都无法听清楚，但他却清晰的记得母亲的口型。他试着模仿着母亲最后的口型：“我……要……去……若谷……城……” “你说什么？”凌毅看到了陆灵宇的表情，身上也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此刻的陆灵宇就像是中了邪一样，眼神呆滞空洞，语言生硬缓慢。 “我要去若谷城。”陆灵宇脸上慢慢又有了笑容，并且笑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松，“终于知道了。” 凌毅还是有些摸不到头脑，但却也莫名其妙的随着陆灵宇的笑容挂上了一丝微笑。也许这就是朋友，有很多快乐都可以共享，当然共享的不止只有快乐，也有悲伤与困苦。他们认识的不算久，仅仅照过几次面而已，但却成了朋友。这就是人与人交往时，那种微妙的感觉。有些人认识一辈子了也可能只能算是熟人，有些人只见过一面，就注定会成为朋友。 “终于知道了。”陆灵宇激动的伸出手来拉着凌毅的双臂前后摇着，如同一个天真的少女，“十多年了，我终于知道了，终于知道了，凌大哥，我终于知道了！”很显然他也把凌毅当作了朋友，只有在朋友面前才能够这样敞开心扉。 “是吗？”凌毅也替他高兴着，“那要不要喝酒庆祝一下呢！说起来在海陵的时候，我们三人就准备一醉方休的，这都又过去了三年了。” 雪花依旧大片大片的从两人身边落下，落在了陆灵宇的肩上，落到凌毅的头发上。他们停留在人群中傻呆呆的笑着，就如同两个大男孩。虽然凌毅眼角已经有些轻微的褶皱，但那笑容却又让他回到了童年。 无忧无虑的笑着。没有思考任何凡世中的烦恼。只有这一刻，也唯有这一刻。 微弱的阳光透过重重雪幕撒在他们身上，仿佛发出了耀眼的光。 行人如常，依旧向着镇子西面移动，从他们身边走过只是侧目看看这两个大人。很多人的生活就是那样的平淡，没有大喜，同样也没有大悲。看到一些旁人的快乐，也已经忘了会心一笑。日子久了，本就是让人变的麻木。 时光流过，带走了一切能够带走的东西。那些忧愁，那些快乐，都只是人生中的一个瞬间。 “喝酒？”陆灵宇咧着嘴问了一句，还没有等凌毅点头，他已经接着说道：“好啊！好啊！喝酒！喝酒！不过到了悠风城，肯定就更有酒喝喽！” 满街的人都朝着一个方向移动，只有两个想要喝酒的男人逆着人流走去。他们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与这个镇子，与这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嘭……”一声巨响在远方炸开，伴随着响声的还有冲天而起的火光。凌毅与陆灵宇齐齐收起了笑容，抬起头看向天空。 炙岩山的火光冲天，无数如流星般的红色正从山间向这边飞来。 “如果我是一个酒鬼，我一定被酒瘾弄死了！”凌毅无奈的摇了摇头。 “老天不愿让你喝酒。”陆灵宇也笑着说。 “我不该提议去喝酒的。三年前我说咱们一起喝酒，却遇到了那么个钢铁东西。昨晚向慈姑娘提议，却让大伙忙了一夜，今天约你喝酒，看样子又要忙上一天了。” “嘭……”又一声巨响从不远处的镇外传来，伴随着响声一道红蓝交织的光升上天空冲散雪幕，开出漂亮的蘑菇云。 “去不去？”陆灵宇开口问，其实他已经准备要去了。这就是陆灵宇，他的问题从来不要人回答，也不用人回答。 “不去也不行了，离九州崖那么近，可别误了那小子交待下的事……况且这份热闹应该比怪物更能吸引我。”凌毅笑了笑看着从眼前走过的一蓝一粉的身影接着说，“还有这份乌黑长发撒白雪的熟悉也参与了这份热闹！” 俩人相视一笑，快速在人群中穿行，直向东方掠去。 “哇！天上的火球好壮观哦！”人群渐渐在街上静止了下来，都回首看着那片奇异的天空。这是对于他们平淡生活的一种调剂，而且是巨大的……镇子西侧和东侧的调剂，他们更喜欢哪一种呢？是那种正在进行的，却充满危险的，还是那种没有危险，却已经成为历史的呢？